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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做朋友:你可以改變生命經驗

《我該怎麼辦》
48. 有時候痛苦的回憶非常強烈,我並不是故意要回想過去的事件, 但就是會浮上心頭。我覺得我卡在這件事當中,好像又重新發生 了一遍,好多感覺湧上來,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應該 如何處理?

我們都發生過類似的事,這不是可以很快放下的。這種情況發生時,我們就必須跟事件並肩坐在一起,保持清晰的出入息,提醒自己:現在,情況並沒有發生,努力去按心念上「停止」的按鈕,才不會在念頭中迷了路。當強烈的回憶湧現時,我們心中的旁白就開始了,心用一種特定方式來描述該事件,用一個特定的觀念來看待它:「這個情況會毀了我,真可怕。我真沒用,我犯了錯,所以我不配得到快樂。」這個旁白並非真實狀況,我們卻往往身陷故事情節當中,所以我們應該將注意力集中於出入息,繫於出入息,然後放鬆。

或者,你可以將注意力集中在身體感受上,換句話說,你不陷於內心編造的故事情節,而只是觀察不同的身體感受和變化。另一種方式是觀察情緒本身,那情緒像什麼?要確定自己不再涉入內心所講的故事,那個故事並不真實,事件現在也沒發生,你並不是一個壞人。如果你觀察內心的感受、身體的感受,或者出入息,你就會看到一切生起的都會自動變化,這是一切事物的本質:生起、變化,然後滅去。

我們儲存了好多痛苦事件,好像電腦病毒一樣,遲早會出問題,需要時間來解決。有一個方法我覺得很有幫助:當事件尚未發生,而且也尚未卡在情緒當中的時候,自覺地想起其中一個事件,然後練習以不同角度來看待。我在情緒生起的時候,都會運用佛陀所教的其中一個對治方法,今天晚上我曾經談到這些對治方法,也就是看待事件的各種方式,請記住並勤加練習!同時也可以研讀寂天菩薩的《入菩薩行》和我的著作《誰惹你生氣?》(Working with Anger),其中有不少技巧,現在舉例說明我們今晚討論過的一個技巧。

假設我在這裡禪坐,突然回想起幾年前有一個朋友曾經辜負我的信任,他是我十分信任的人,但卻轉過頭來,在我背後刺了一刀。我從未料想過這個人會做出這種事,我坐在這裡禪修,清楚知道我很容易就會開始跟自己講故事了:「他做了這事,他做了那事,我被傷害得好深。」但是我轉念一想:「不對,那個故事不是真的,那個人很痛苦,他並不是真的有意傷害我,雖然在那個時候,他看起來是有意要傷害我,但其實只是因為他對痛苦招架不住,而且受內心煩惱的控制,他的行為其實和我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他的行為不過顯現出他的痛苦和愚癡。如果他不是招架不住自己的情緒,是不會這樣做的。」

我們了解,每當我們辜負了別人的信任時,就是這樣的情況,或者也許這裡有人從來沒有辜負過別人?得啦!我們應該都做過這樣的事吧!當我們辜負別人之後,我們檢視自己的內心,通常覺得可怕極了,我們會想:「我怎麼會對我這麼愛的人說出這樣的話?」然後我們明白:「原來我很痛苦,而且非常的愚癡,我搞不清楚我在做什麼,我以為這樣做,內心就不再痛苦了,但是沒有!這樣做是錯了,我傷害了我最關心的人,雖然道歉是很難的,但是我要去致歉,我還要彌補。」

當我們了解自己辜負他人的無明情緒和念頭的過程,就會知道當他人背叛我們時,是因為他們受類似的情緒和念頭所影響,他們被自己的痛苦和愚癡所淹沒,並不是他們真正的恨我們,或想要傷害我們。因為他們愚癡,以為做了什麼行為或說了什麼話,就可以減輕壓力和痛苦,因為他們卡在自己的故事情節當中動彈不得,任何人在那個時刻經過他的面前,他們都會做出同樣的事,明白了這一層道理之後,我們就知道他們的心在痛,而且他們的行為其實跟我們並不相關,於是我們就能放下自己的痛苦和憤怒,生起慈悲心。

我們若要處理這些情況――尤其是內心卡在一個負面情緒很久的情況――需要一再地重拾這種觀想,讓自心熟練這些看待事情的嶄新方法,必須重新訓練自心,去建立新的情緒習慣。這都需要花時間和努力,但是如果我們能付出時間和努力,一定會獲得結果,因果規律就是這樣運作:若造了因,自然會感果,若沒有造因,自然就不會感果。只要腳踏實地練習,就有可能改變,這是就我親身經驗來說的。雖然我距離成佛還很遠,但是我可以說,我比起幾年前更能夠善巧處理生命中許多痛苦的事情,我已經能夠放下許多憤怒,就是因為我一再練習這些方法。

我們若一再以不同方式去注視過去的痛苦或壓力的經驗,下一次遇見類似情況時便能處理得更好,於是我們的心不會老是卡在同樣的、舊有的情緒習性當中,反而能夠在心中憶起另外一種看待事情的方式,並加以練習,到時候我們一定會記起來的,因為我們已經在禪修中練習過,對新的觀點已運用自如了。

還有另外一個例子。我曾經參加一位老師所帶領的禪修,有一位也來參加禪修的比丘尼很喜歡在佛堂插花,他在佛堂中靠近佛像和老師之間的地方精心插上花時,滿心愉悅,但是他無法參加整天的禪修,所以提早離開了。有一天他先行離去,在一天禪修結束,我正要離開禪堂的時候,有另一位比丘尼過來跟我一同走回寮房,他對我說:「英格麗法師離開了,沒有人照顧這些供花,比丘尼有責任照顧花,現在花都凋謝了,看起來亂七八糟的,比丘尼不照顧這些花,就是不尊重老師。」他講個不停,我心裡就想:「我可不記得哪一條規則說比丘尼必須照顧花,你想讓我感覺愧疚嗎?對!你就是想讓我愧疚。但是你不會成功的,不會的!我不會因為你說這些話,就跑去照顧花!」我滿生氣的,但憤怒並沒有顯現出來,只在內心慢慢發酵,他還在不停陷我於愧疚,我愈來愈生氣!

這裡要交代一下這次閉關的背景:老師不許我們睡太多,晚上禪修結束得很晚,早上又很早就開始,所以我們都睡眠不足,這一段跟那位比丘尼的對話是在晚上我們要回房睡覺的時候發生的,問題就在於生氣時是睡不著的。突然間,有一個念頭跳到我心裡:「啊,如果我繼續生氣,我就睡不著,我真的很珍惜自己這幾小時的睡眠,所以我必須放下憤怒,因為我真的很想睡覺!」於是我對自己說:「這只是她的意見,我沒有理由對她生氣,每個人都有權利表示意見,當別人的意見和我不一樣的時候,我不需要反應這麼激烈。在我看來,佛堂的供花好得很,如果真的很糟,我會重新插的,明天再查看一下,需要的話,我自然會照顧。」於是我就放下了,晚上還一夜好眠!當然,只在乎自己的睡眠並不是最慈悲的動機,但至少讓我不再生氣,而且防範了因為憤怒而產生的無禮言語或行動。

我們若能在情況尚未發生時,就經常練習以另一種方式看待事情,便比較容易在情況出現時,逮到自己,而且不生氣。這裡又有另外一位比丘尼和我之間的故事,那也是在同一次禪修發生的。我和另一人談到某件事,到了休息時間,我們就問老師的意見,之後那位比丘尼過來對我來說:「你為什麼要問這麼可笑的問題?你早就知道老師會怎麼想。別因為你不同意,就一直喋喋不休談論這個問題。」我真不喜歡人家這樣對我說話,那時,鈴聲響了,我們必須回禪房,當時我真的很生氣,覺得自己受到誤解;我明明是向老師提出一個很誠懇的問題!我心裡嘀咕:「這根本跟他無關!而且他根本不該跑來聽我們的對話。」我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但我真的被惹火了。

然後我這麼想:「我能在世界上找到一個角落,那裡每一個人都了解我嗎?過去我也很多次遭受誤解,這又不是第一次。我沒做什麼事,別人卻誤解我或責怪我,這不是第一次,鐵定也不會是最後一次。這裡是「三界」――生死輪迴的三界,這種誤解一天到晚發生,一定還會有人誤解我,而且批評我,有人會說我出發點不對,但並非事實。這就是在生死輪迴中的生命實相,所以,我為什麼要生氣呢?生氣對自己、對他人有什麼好處呢?生死輪迴的三界中,痛苦已經夠多了,我為什麼還要生氣來增加痛苦呢?」所以我對自己說:「卻准,冷靜下來,放鬆,沒什麼值得生氣的事。」這樣的想法幫助我放下了憤怒。好處是,我跟那位比丘尼仍是朋友,而且我不會因為他所做的事而心生反感,而且還很高興他提供了一則故事給大家。

過去痛苦的事件經常讓我久久無法釋懷,我發現如果我應用禪修中學到的技巧和對治方法,最終都能夠把它放下。當我們不再把內心編造的虛妄故事抓著不放時,內心會多麼平靜!

還有另外一個故事。在一九八○年初期,老師指派我去義大利佛法中心(Italian Dharma Centre)工作,我的屬下都是威武雄壯的義大利比丘,你知道把一群威武雄壯的義大利比丘放在一位個性獨立的美國比丘尼之下工作,是什麼光景?簡直不可思議!這些比丘當然不太高興,他們也毫不掩飾自己的態度,我那時無法控制自心,對他們非常地生氣。

我在義大利待了二十一個月,有一次我寫信給耶喜喇嘛――也就是派我去義大利工作的老師,問他:「喇嘛,求求你,我可以離開了嗎?這些人讓我造了好多惡業!」耶喜喇嘛回信給我說:「等我到了那裡再談,我六個月之後會去。」

喇嘛終於來了,允許我離開義大利,我回印度做了數個月的單獨禪修,我每天坐四節禪修,幾乎每一節都會想起那些威武雄壯的大男人而生起氣來,我對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生氣:他們捉弄我、他們譏笑我、他們不聽我說話、他們干擾我的計畫、他們這樣、他們那樣……。一節接一節的禪修,我都在生氣,但我一直應用《入菩薩行》中的對治法,內心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了。

起先,我在禪坐中可以讓自己平靜下來,但是休息時間過去,下一節開始的時候,我一坐下來又再度想起義大利的事,又開始生氣了。因此我必須再修習一次對治法,讓自己安靜下來。用更符合現實的方法,重新看待、思考一件事的經驗告訴我,只要我堅持繼續修習對治法,我會看見進步的。慢慢地,終於發生了一些改變:我能較快放下憤怒,憤怒不再那麼強烈,也不再經常生起了,終於,我的心對這整件事情放鬆了。多年後,當我撰寫《誰惹你生氣?》的時候,我還謝謝那些義大利比丘,因為他們的慈心,我對安忍的修行更熟悉了。

我們為什麼生氣?多半是因為受到傷害或害怕,這兩種情緒通常藏在我們的憤怒之下,在傷害和恐懼之下又是什麼?常常是執著,尤其是我們會依戀某人、某事或某個想法。

假設我們執著一個人,期盼他的肯定、愛、關懷和讚美,我們希望他朝好的方向來想我這個人,並說我的好話,如果他不這樣,或者他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我們就很受傷,覺得遭到背叛,而且覺得脆弱無力。我們不喜歡受傷害或恐懼的感覺,因為覺得沒有力量,沒有力量是很不舒服的感覺。我們內心會想做些什麼事,來讓自己擺脫這種感覺,恢復「自己是有力量的」這種幻相?就是產生份憤怒!

生氣時,腎上腺素會開始分泌,我們就會有一種虛妄的強而有力感,因為身體充滿了能量,憤怒給我們這樣的感覺:我有力量,我可以使得上力,我可以使情況改觀!這是裝得跟真的一樣,憤怒不但不能使情況改觀,反而會使情況更糟,就好像我們這樣想:「我對他們生氣,他們就會後悔,然後愛我了。」果真如此嗎?當他人對我們生氣,說不厚道的話時,我們會愛他嗎?不會,剛好相反,我們想遠離那個人,同理,別人也是這樣回應我們的憤怒,憤怒不會拉近這個人與自己的距離,只會把他推得更遠。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很想聽到一些好話,或希望對方接納我們,但是對方就是不讓我遂心,如果我們能夠承認這一點,放開執著,就能夠看到,無論別人喜不喜歡我、褒我貶我、贊不贊成我,我都已經很完整了。如果我們覺得自己很好,就不必依靠別人對我們的想法,於是我們就能夠放掉執著,不再覺得受傷害。一旦我們能不再執意怪罪他人使自己受傷害時,也就不再有憤怒了。

我們會感覺受傷害,往往是因為沒有自信,於是希求別人的贊同或讚美,才會自我感覺良好,這是大部分人的情形。然而,如果我們知悉並評估自己的行為和動機,就不會這麼依賴他人來告訴我們自己是好是壞。他人的意見可靠嗎?和事實吻合嗎?記得我在一開始的時候?提過有一個人捐款一百萬來建立診所嗎?每個人都對他說:「你真好,你是個大好人!」果真如此嗎?他並沒有高尚的動
機,雖然別人交相讚美,仍算不上是慷慨布施。

我們不應該依賴他人的意見,反而應該回頭檢視自己的行動、反省自己的語言、查核自己的動機:我的言行慈悲嗎?我誠實嗎?我想操控別人嗎?我自私、想支配他人嗎?我們必須誠實看到並評估自己的動機和行為,如果我們看到自己的動機是自我中心的,就坦承這個事實,然後從事淨化自心的修行。我們應該先平靜下來,然後以嶄新的目光來檢視這個情況,重新培養新的、更慈悲的發心。

我們若對自己的發心有所覺知,而且能夠加以修正,那麼別人讚美我,還是怪罪我,就沒有關係了。為什麼呢?因為我們了解自己,當我們看到自己都是出於良善的發心――慈愛、誠實、盡力而為――即使他人不喜歡我們的行為或者批評我們,我們也不會覺得自己不好,因為我們知道自己內在的真相,我們已在可能的範圍內,用正面的心態盡力做好。當我們和自己內在聯繫上、更加接納自己的時候,就能夠立即對治煩擾的情緒,而不會讓這些情緒在內心繼續惡化潰爛。我們愈能誠實看待自己,並運用佛法來袪除煩擾的情緒並且增進善心,就愈不必依賴他人的意見,這是一種解脫。於是我們面對別人的批評意見時,反應就不會那麼激烈,會更有自信。

有一次,我在西雅圖的書店對五十個人進行佛法開示,有人在問答時間站起來問:「你的那個佛教和我信仰的佛教不一樣,你剛才教的都錯了,你說這個、說那個,都不對,那不是真的。」這個人持續說了十分鐘,把我剛才講的都掃成垃圾,她講完了之後,我只是說:「謝謝妳分享想法。」我沒有生氣,因為我知道我所研讀的、我剛才所講的,都是盡可能正確,我在開示之前,也修行了慈悲的發心,如果我認為這個人說得對,我就會說:「嗯,妳說得有道理,也許我真說錯了。」我會回去請教老師,研讀更多經論,查查看錯在哪裡。但當時情形並不是如此,我傾聽那個人的批評之後,並不覺得有理,因此我就把她放下了,沒有必要防衛自己,或者反駁對方,我知道我已經盡力了,也沒有被她的評語冒犯。開示之後,有些人過來對我說:「她那種說話態度,我們簡直不敢相信妳那麼平靜!」也許這件事才是那天晚上真正的開示,我想應該會造成一些好的影響吧!

◎文:圖丹卻准
◎---摘自《我該怎麼辦》http://www.ddc.com.tw/book/detail.php?id=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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