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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期 2004.04.01 法鼓雜誌查詢

【心在何處──追隨聖嚴法師走江湖訪禪寺】
人煙四絕 山清水靈的百丈寺(下)


◎施叔青

百丈山使我想到千里之外紐約上州法鼓山的象岡禪修道場,原來結構的禪堂,素淨一無擺設,那兒也不設佛殿,只在禪堂入口懸掛三個大字「選佛場」,師父解釋:要從煩惱之中把佛的心選出來。

為了寫一代高僧聖嚴師父傳記,我特地從台北飛到紐約象岡道場打禪七,那時正值耶誕過後天寒地凍的嚴冬,佔地一百二十英畝的道場,坐落在一座白色的山麓──印地安人稱為象岡,意即白色的山──觸目盡是一片槎枒枯枝,整個道場瑟縮在北美洲的酷寒裡。

說起來不可思議,一向喜好遊山玩水的我,自認多年來足跡踩踏天涯海角不少地方,領略過世間無數好山好水,再怎樣也想像不到,是這個寒冬蕭索的素樸道場,讓我平生首次深深感受到山林之美,體悟了星移日出宇宙自然的奧妙,找到了心靈安頓的所在。
象岡道場的日出是那麼奪人心魄,先是紅暈烘染枯枝,一片輝煌,遠處的象岡山整個沉浸在寶石般的紫藍裡,美得不近情理。我瞠目呆立,捨不得轉移視線。漸漸地,愈來愈亮的金色天光,稀釋了林子間的酡紅,那神祕的紫色山巒也漸漸淡了,天空的蔚藍加深,呈現眼前的是一個亮麗的晴天。

我把自己投身在荒寒的叢林,禪堂打坐之餘,到戶外做很長的散步,與荒林枯枝為伍,感受自然中的獨處,傾聽寒風從楓樹未落盡的枯葉間吹過的沙沙響聲,佇立窄窄的陸橋,腳下溪水湍急,似因天冷而水流得更快。

明末憨山德清大師在寺前河上的木橋,聽流水聲而忘掉了自己,水聲沒了,自己也消失了,與天地融合為一而開悟。未開悟的我還是聽得到水聲,循聲而上,發現小山坡上躺著一個湖,深藍色的湖水,安靜極了,水面如鏡,清澈見底,就像禪師開悟後,無一纖塵,寂靜能神通萬應的心。

「什麼是古佛真正的心?」有人不遠千里前往吉州向貞邃禪師請教。
「山河大地。」毫不遲疑地回答。

百丈寺現任方丈達慈法師以自寫的書法「不昧因果」送給聖嚴師父。禪寺群山環繞,山裡野獸四出,當年懷海禪師說法時,經常有青猿、黃犬在堂外聽經,聽完長嘯而去。聽眾中常見一老者混在眾僧中聽法。一日,懷海講畢,眾僧盡離去,只有老者遲遲不去,他告訴懷海,自己並非人類,乃是野狐化身:
「因前生住此山時,有一通道術的人問我:一個大修行人到底落因果否?我回答:不落因果。只因錯說一『落』字,便罰我五百年生為野狐身。但我至今不悟,今請和尚代一轉語,使脫野狐身。」
懷海說:「你問吧!」
「大修行人還落因果也無?」
「不昧因果。」懷海回答。

老者於言下大悟,禮謝禪師,說他已解脫野狐身,明天早上請求大師到後山代為收屍,以亡僧之儀埋葬。

禪宗機鋒往來的關鍵處,稱為玄關。破玄關必須親證實悟,以片語隻言撥轉對方心機,使之衝破玄關,謂之轉語。老者所說的不落因果,即不墮於因果報應之中,否定因果。不昧因果則是明於因果之報絲毫不差,努力修行即能種善因果。懷海禪師以「昧」字迴轉老者的觀念,令他脫離野狐身。

隔天懷海令掌管僧堂事務的維那敲擊棒槌,集眾通告:食後送亡僧。
眾僧深感詫異,寺中人人平安,涅槃堂也無病人,哪來亡僧?懷海禪師領眾人到山後岩下,用柱杖挑出一隻死狐,以僧禮火葬。狐死之處為野狐岩,從此禪家引申不懂禪道者為野狐禪。

「不昧因果」公案由此而來。千多年之後,我們隨著聖嚴師父上了後山探看埋狐屍之處,野狐已然得到超度,墓穴無跡可尋。倒是大殿後竹林一塊像竹筍形狀的花崗岩,上面鐫刻「天下清規」四個大字,據說是出自唐代書法家柳公權之筆。

懷海禪師承繼馬祖道一開荒山建立叢林,首創禪宗法制,奠定叢林清規,制定「百丈清規」。由於他講經論禪不務虛玄,唯求暢通,因之聽者愈眾,從四方望影星馳,聆聲飆至,有「玄學之徒,四方輻輳」之說。鼎盛時,僧侶千眾,吸引了無數遊方參學,奇言異行的高人前來參學,其中有一位後來即位為唐朝天子,歷史上的唐宣宗。

百丈懷海有鑑於禪宗的弘揚日漸受到重視,弘化的層面上自君王下至儒者百姓,傾心歸附習禪出家的徒眾亦日益增多,為方便修禪,別立禪居,推德高者為住持,尊為禪眾之主,居於面積方丈大之室,禪居內設長連床,又設長架,生活用具均擱置架上,以防私蓄財物,違反禪院生活準則者予以懲治。禪眾朝參夕聚,依法而住,奉行「普請法」,僧眾自力勞作,上自大和尚下至小沙彌都得出坡開荒耕作,無一例外,實行自給自足的農禪生活。

懷海禪師以身作則做個無求於人,也無依於人,不求布施,不乞施主一粒米一縷線,他每日領眾修行之外,必親執勞役。到了晚年,仍然堅持自食其力,徒眾不忍師父舉鋤動斧耕田鋤地,懇請他不要隨眾出坡,懷海以「吾無德,焉可勞於人」婉拒。弟子只好將他的扁擔鋤頭密收起來,懷海四下搜尋了一整天,竟然忘了進餐,弟子只好交出農具讓他隨眾出坡。這種「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成為叢林的典範。

懷海禪師制定「百丈清規」,禪僧擺脫施主供養,自耕自食的生活方式,有別於傳統印度佛教托缽乞食的習俗。日後唐武宗會昌滅佛,以經濟理由打壓寺院僧侶,強迫還俗,實行農禪的百丈禪寺未受波及。唐末五代以後,佛教各宗派衰微,出家人日益減少,避居山林自食其力的禪宗維繫了中國佛教的慧命。

百丈懷海制定的清規,從組織體制、生產及生活方式,確定了禪宗日後的發展和興盛。(完)

(摘自施叔青著《心在何處──追隨聖嚴法師走江湖訪禪寺》,聯合文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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