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長的航程
▲作者母親郭惠連女士手抄的「一○八自在語」。(賴珩佳 提供)
媽媽在手術中,我在飛機上,
原本覺得輕輕鬆鬆、看兩部電影就到的航程,
一分一秒變得煎熬難耐,
更遑論當日班機延遲一小時起飛……
◎賴珩佳
飛機上看著白雲朵朵,我睡著了。一覺醒來,眨眨眼,過去的一個月是場夢嗎?
一月初,與家人在臺相聚後返回僑居地雅加達,僅隔三日,接到家人通知,母親在家突然倒地,緊急送醫後,急診室醫生判定需即刻做腦部清血。我馬上訂機票,搭上當天班機,從雅加達飛回臺北。
媽媽在手術中,我在飛機上,原本覺得輕輕鬆鬆、看兩部電影就到的航程,一分一秒變得煎熬難耐,更遑論當日班機延遲一小時起飛。深夜抵臺,又等待至第二天近午,才能進加護病房探訪半小時。漫長等待的椎心之痛,無法言喻,只能藉著誦經與句句佛號勉力撐持,再無他法。
無常,真切發生自己身上
手術後的母親仍陷入重度昏迷,醫生說腦幹已嚴重受損,不可逆轉。向來優雅又開朗的母親,三天內變成連呼吸都無法自主的病人,讓我們錯愕、心痛、不捨。平日自以為了然於心的「無常是常」,當真切地發生在自己身上,仍覺不可置信。自以為熟稔聖嚴師父所倡「面對、接受、處理、放下」,但遭逢驟變時,卻萬般無法面對接受,甚至對原本相信的一切,起了懷疑。
母親於入院兩週後往生。對我而言,母親不只是母親,更是我在世上的摯友。打從學生時代,我的生命指引即為「大孝顯父母」,母親驟逝讓我頓失所依,第一次體會「行屍走肉」莫過於此。
圓滿,與母親的美好緣分
母親往生後一日,來到北投雲來別苑,有幸見到母親結過緣的果賢法師,忍不住痛哭失聲。法師指著牆上師父的提醒:「生命的目的,是為了許願及還願;生命的意義,是為了盡責與負責;生命的價值,是為了感恩與奉獻。」法師說,母親與我們有美好的緣分,她定是許願護持我們,現在已功德圓滿。走得瀟灑,往生佛國淨土,對她是好事。法師輕拍著我:「媽媽已經放下了,妳也要放下。想念時,念佛號祝福她。」
在沒有即時通訊軟體的時代,我離家赴美讀書,與媽媽每日晨昏定省通話兩次。媽媽除了繁忙的工作與照顧家裡,每日手寫一封長信給我,每兩日寄出一次,不曾間斷。移居國外工作至今二十多年,媽媽與我每日通話三次,沒有一日跳過,至今四十多年緊密連結如此,談「放下」豈能容易?
感恩,不負遇見有緣再見
想起友人提起法鼓山網路電視台有師父一系列談論生死的開示,流著淚邊看邊聽,一遍又一遍。師父語調溫柔,語意卻無比堅定,帶給我很大的安定力量。在媽媽書桌抽屜找到一本「一○八自在語」手抄本子,自在語的文字,透過媽媽端正秀麗的字體,更撫慰了我,感覺不只師父這麼說,媽媽也這麼說。
有一句話,媽媽重複寫了兩次──不怕死,不等死,不找死,但隨時準備死。這才點醒了我,也許,媽媽平日已藉著這樣的練習,不斷地提醒自己;也許,正如她近年來提過幾次,覺得自己此生俯仰無愧,對一切充滿感恩。那麼,媽媽應是走得安心放心。那麼,想念她時,我的淚該是感恩與祝福。
媽媽佛事圓滿後,再飛回雅加達,一覺醒後眨眨眼,過去一個月不是夢,是真實的。但,卻也似夢中夢,因為人生確如夢。翻看媽媽筆記本寫著:「好好再見,不談虧欠,不負遇見」,提醒與安慰著我。我在心中與母親道別:「今生非常謝謝您!來生,我們有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