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初春暖陽斜灑進寺內⼆樓通往⼤殿的側廊，米⾊透亮的會客空間裡，⼀落交織著無私、信念、愛與感恩的⽣命故事正被訴說著。窗外 ⼀道剔透潔⽩的光閃耀著。

「敲進⽣命裡、名為無常的那⼀道雷」

接到⽇照中⼼來電通知⺟親跌倒並須緊急進⾏髖關節⼿術的那天，是再也如常不過的某個陽光午後，看似是急奔⾄⽇照中⼼的那⼀段路，現時回頭望、如此漫 長、卻⼜太短。 ⺟親挺過耗時耗⼒的精細⼿術後，由霈蓉師姐與家⼈們輪流照護，然⽽照護時數與康復指數沒有結伴前⾏，⼀個奮⼒往前走、另⼀個則疲軟的往後退。 時間分分秒秒、拉拉扯扯著，所有維繫著⺟親⽣命的各項指數，節節敗退、潰不成軍。居家安寧療護是最後⼀只溫柔的⽩旗，招降者的獎勵是返家與親⼈團圓，圍⼀席不需佳餚美饌的爐，守⼀個跨不了的歲，圓⼀份⽣死相安的願。 病榻上的⽇漸衰弱如⼀抹星火殘影的燭光、燃燒著卻也熄滅著。⽣命的停擺似已 ⾄眼前。死亡的節拍，節奏緊湊且震耳不絕於腦海中。那是第⼗六天，⺟親已⽔米不進，⽣命跡象開始減弱，她深夜於病榻上與⺟親四⽬相視，彼此彷彿讀懂了那⼀刻，已然靠近⽣死闊別的疆界處。

⼗六天，以⽣命長度的度量衡掂量，加減乘除後，遙遙排在⼩數點四位數之後。

「無私的陪伴與關懷是撫慰與⽀撐的磐⽯，堅定了我們的信念。」

她輕輕綴拾著⺟親的房間，⼀收⼀拾間，攏進了⺟親⽣命的種種痕跡、放開了對 ⺟親⽣命存續的念念執著與不捨。她知道⺟親終究會往更好的彼岸去。

此時，再也不哭，提起正念，將祝福傳達給彌留中的⺟親，更要以⾃⾝的安定扶持家⼈，成為他們最堅強且溫柔的⼒量。想流的眼淚，假使化為對⺟親的祝福，該是多深、多厚的重量。諸多不捨，留待漫漫歲⽉，在想望著⺟親時，搭載眼淚慢慢起⾶、降落。

次⽇早晨，佛號機莊嚴聲籟悠揚，同家⼈於彌留之際的⺟親耳邊，輕誦觀世⾳菩薩聖號，下午五點⼗五分，⺟親圓滿了這⼀期⽣命，安詳往⽣。

臨終關懷組素嬌師姐的⼿機隨即響起，彼端傳來的聲⾳被刻意壓低，⽽悲傷與恐懼是⼀道無聲的⾳浪，再怎麼被隱藏、都能拍打進傾聽者的⼼上。

助念聲在霈蓉師姐回神的當下，狀似層層激起的漣漪，⼀圈圈的往外擴散、放 ⼤，隨即映入眼簾、是如意師姐、還有滿室藏在⼜罩下的陌⽣⾯孔、阡陌交疊的合⼗、聲聲佛號，震撼了她的⼼。悲傷與感動、於此同時共存共振。

「我、何德何能？未曾相識的你們，無所求且不分說，前來為我們砌下⼀塊⼼安的基⽯，為母親送上⼀份肅穆的祝福。」

「信仰 教會我的是1……」

阿妹的⼼紊亂躁動著，她始終不解，為什麼⺟親會在⽇照機構發⽣這般不該發⽣、卻⼜如此發⽣的意外，難道沒有⼈應該為⺟親的往⽣負起責任?她本該健康平順、頤養經歷⾝操井⾅、養兒育女餘後的銀亮天年，願未竟，空留⼀屋⽩灰灰的遺憾。阿妹始終這樣問著⾃⼰、問著阿姐。

「阿妹、在姐的信仰裡所理解的⽣與死，是這世間再⾃然不過的事，媽媽便是依順⾃⼰的因緣、以這樣的⽅式離開，從意外發⽣⾄今，我們都在她的⾝邊陪伴、呵護著，所有於她彌留之際我們不斷傾訴的愛、歉意、感謝，相信她都已全數收進⼼裡，才於臨終時這般溫柔和祥、輕呼出與世間連結的最後⼀縷氣息。阿妹，妳忘記助念圓滿時、妳端詳著，媽媽長長的睫⽑下微彎的眼睛、柔軟乾淨的⾝ 軀，寧靜慈愛的⾯容，似她平⽇熟睡般的畫⾯了嗎。姐相信，媽媽⼀定也感受到所有前來的師兄姐為她⾄誠助念，捧上祝福的懇切⼼意。他們更代替著媽媽，守護這⼀家來不及綴拾悲傷、蒼茫無助的⼼。除了不原諒、不納受，我們還有其他的選項，這就是姐給妳的答案……

告別式圓滿後某⽇，霈蓉接到阿妹的來電：「媽媽的環保植存儀式，⽇照中⼼表⽰參與之意，就讓他們來吧，終究也是⼀份致歉與致哀的⼼」

「正念與善意 是永不停息的循環流動」

霈蓉師姐⼀家，於隔年⼆⽉⼗五⽇前往法⿎⼭⽣命園區圓滿⺟親的環保植存儀式，次⽇、霈蓉師姐完成在家菩薩戒受戒儀式。

「當初，透過嫂⼦的因緣得以輕叩法⿎⼭的⼤⾨，⾨內有眾多未曾相識的師兄姐透過共修的緣分，將正向的信念、良善的意念與無私的奉獻串成⼀道⽩澄澄的光，哪裡⿊暗，光便照向何處去。⾯對⺟親的意外與離世，我曾在幽暗恐怖的⾓落畏縮恐懼，⽽這道光不假思索的奔向了我、閃耀這⼀⽅⾓落、領著我走向光亮的那頭去。我願⾃⼰、也能成為世間⼀道微弱的光，將⾃⼰領受的⼀切能量與溫暖發散出去，祈願世間的正念與善意 永不停息的循環流動，⼈間淨⼟ 已然在我們⼼中。」

霈蓉師姐溫柔堅定的說著……⽽她⿊⽩分明的雙眸裡，彷彿透著⼀道剔透潔⽩的光 閃耀著。

採訪：游如意
撰文：林亞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