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法在西方的轉化與挑戰

以東方文化為底蘊的禪法流傳到西方,哪些保留?哪些轉換?
西方人如何訓練弟子,將禪法傳下去?
本期呈現西方禪師與學者的學思歷程,反饋身處東方的我們,彼此學習。

◎文/編輯室.圖/李東陽


▲禪師查可與安德生生動的對談,為聽眾帶來充滿啟發的省思。

十月一日,由法鼓文理學院人文社會學群、傳燈院共同主辦的「禪法在西方的轉化與挑戰」座談會,邀請聖嚴師父克羅埃西亞法子查可.安德列塞維克(Žarko Andričević),與日本鈴木俊隆禪師第一代弟子,曾任舊金山禪中心住持十多年的雷.安德生(Reb Anderson)於綜合大樓大講堂進行對談,由三學研修院副都監果光法師主持,陳維武即席翻譯。兩位具有東方傳承的西方禪師,生動詼諧的對話、一針見血的提點,讓現場一百二十多位聽眾無不攝耳傾聽,充滿啟發。


▲對於東西方的交流過程,查可認為應以無常觀來看待。

當生命與佛法相遇

年輕時讀到禪師故事,十分仰慕禪師風範的安德生,遍尋禪法及老師,在一次機緣下進入舊金山禪中心,打坐時發現有一雙腳停在面前,他一看直覺認為:「他可以教我禪。」那是與鈴木禪師的初遇。查可的學禪因緣是從武術開始,之後接觸瑜伽,漸漸產生探究生命源頭的深切渴望,尋覓二十年後,經由朋友介紹,到美國跟聖嚴師父打了一次禪七,便明白自己找到了真正的老師。

得到禪法的受用後,儘管面對西方根深柢固的基督宗教文化,兩人仍致力於弘傳佛法。「求法若渴的情況必須存在。」查可以自身的歷程,認為禪法在西方扎根,必須具備的條件有三:人們把佛法當成生命的良藥;有智慧的老師弘法,能夠針對不同需求的眾生施以良藥;最後則是必須廣泛翻譯佛典,為日後佛法的遍地開花,培育沃土。安德生則在教學的過程中,體會到禪法雖是佛陀教法的核心,但應依每個人不同的根性來學佛,不一定都要從禪坐入門。儘管如此,安德生仍然主張:「要有一群人堅守並實證禪法的修持及覺照。」以此為根基,才能將佛法傳承下去。

佛法傳承 首重關係

佛法的傳承教學,則是建立在正確的「師生關係」上。安德生分享:「佛法的核心,不是老師、不是學生,而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師生之間是藉由彼此互動、觀察、溝通,來學習佛法,彼此共修,因此老師並非固定只是老師,也能從學生身上獲得啟發;學生也不能限縮自己只是學生,而要主動的學習、發問,因此師生之間的關係是流動的,亦師亦友。

「這就是佛法真正在傳承的,也是我們認識自己、認識別人的方式。」查可對此深感認同地表示,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就是我們覺照的場域。

固定僵化的師生角色及模式,會形成溝通的障礙,唯有透過緊密的交流,真誠而彈性的互動,不斷向對方提問並釐清,師生互為借鏡及覺照……有這樣的共識及關係,才能彼此增益。


▲安德生與陳維武即興展演,分享學佛應開放心胸、深入探究。

佛法觀念 漸進學習

有聽眾提出西方人學習東方佛教,有時會刻意避開與原有文化不相容的重要觀念,例如輪迴,如此一來,還能算是佛法嗎?對此,安德生舉例說明:「佛陀最先向五比丘三轉法輪,講的是四聖諦,阿若憍陳如便能立刻證得阿羅漢。所以弘法時必須要方便接引,入門後再把這樣的觀念帶進來。」

突然,安德生起立走向聽眾,說:「我站起來是要表達,當西方人聽到『輪迴』這個概念時,有多麼吃驚!」接著,又拍拍身旁隨他起立的翻譯陳維武:「我處理的方法就是請他們坐下,先讓心平靜下來。」其實,當心被擾亂的同時,也是探索旅程的展開,安德生表示:「藉由探討,能讓人把心解放出來。」

雖然都被稱為「西方人」,查可首先聲明歐洲人與美國人的思考差異不小,有些歐洲學生對輪迴的觀念並不排斥,但未經思考就相信,查可並不贊同:「佛陀會要求弟子親身去觀察、去體驗,而非只是去相信。」佛法傳到西方才一百多年,是正在進行的過程,現今許多狀況很難驟下定論。「我們處於全球化的世界,東方與西方雙向溝通,而這種情形在歷史上前所未見。」查可泰然表示,這就是佛法所謂的無常,「我們只須以非常開放的心,來看待種種變化。」

法鼓講堂.特別講座

面對面 展現活生生的禪

◎釋演化


▲雷.安德生的分享,引來現場聽眾熱烈回饋,互動的當下,就是活生生的禪。(李佳純 攝)

「禪的修行就是我,我就是禪的修行——你們也是!」十月八日,「法鼓講堂特別講座」邀請修行超過五十年的雷.安德生(Reb Anderson),分享「禪的修行與我」。

曾經就讀心理系研究所的安德生,年輕時即熱愛研讀禪師故事,受到禪師回應現世的悲智所啟發,對俗世生活生起厭離心,同時,也對受苦、病苦的人生起慈悲心,期許藉由禪與菩薩道的訓練,利益大眾。於是,他放棄學業,跋涉千里,從美國中部至舊金山,加入鈴木俊隆創立的禪中心。

「我修行一年後,人們問我修行多久了,我回答一年;兩年後,人們再問我,我回答二年……五年後,對於這樣的提問,我的回答是不確定,因為修行愈久愈發現,修行其實早在那之前就開始了。」安德生分享自己的修行體驗:「其實我們從無始以來,就一直在修行著。然而,需要多年的修行後,才能了解這一點。」

禪是「我不是只是我,我也是你;禪並不是我自己一個人、你自己一個人,而是我們彼此相遇、彼此對待。」這就是安德生禪修的方式:「從美國來的那個我,在遇到臺灣的人之後,就改變了——我看到的臺北人充滿活力、令人敬佩,與他們相遇時,我的內涵改變了,但我不介意。我沒辦法抓住舊的那個我,也無法抓住現在這個新的我,隨著與不同的人互動而變化,那就是我,也就是禪。禪是持續的變化,特別是在與眾生的關係和互動之中。」他的工作就是學習觀音菩薩,聆聽與回應他人的需求。

重視與人的關係,安德生深研宏智正覺禪師〈坐禪箴〉,並詮釋「佛佛要機,祖祖機要」:「關於『要』(pivot),我最喜歡的詮釋,就是修行者必須與人互動。」菩提達摩說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對我而言,這樣的傳法是彼此相遇的那一刻,是在經典之外,那就是禪修。」

雷.安德生一席真摯有力的分享,引來現場熱烈回饋。他在回應聽眾如何面對修行的困境時指出:「我克服困難的方式,就是去面對它。譬如一種困難的教法、一個麻煩的人、一本艱澀的經典,我就去面對,與它對話、互動,如此,修行也就活起來了。」

溫哥華道場特別講座

西方人到底怎麼修?


▲在溫哥華都市禪中心,韋聞笛教授以工作坊的型態,分享佛教的修行觀念。(溫哥華道場 提供)

【溫哥華訊】加拿大卡加利大學(University of Calgary)宗教系副教授韋聞笛(Dr. Wendi Adamek)九月二十二日應邀於溫哥華都市禪中心舉辦講座,針對西方眾和英語教育背景的族群,分享「佛教的修行到底是什麼?」共約二十人參與。

出生於夏威夷的韋聞笛,因為高中時聆聽的一場演講,牽動接觸佛教的因緣,開始參與寺院修行。隨後完成美國史丹佛大學博士學位,是佛教學者也是實修者,專研中國唐宋元明時期的佛教,出版著作涵蓋早期禪宗文集和保唐無住禪師的思想,學術成果備受肯定。

韋聞笛指出,傳統佛教概念中的因果業力,關聯著六道輪迴的思想,也影響了所謂修行資糧和功德迴向的各種宗教形式,包括如布施、供養三寶等。然而,現今西方社會,尤其北美地區的佛教發展,有意無意地淡化了部分傳統元素。韋聞笛簡要提出並說明這些觀念,對於很少接觸傳統東方佛教,甚至全然陌生的聽眾而言,不論能理解多少、接受多少,都是一次新鮮的邂逅。

韋聞笛表示,The Making of Buddhist Modernism(暫譯:佛教現代主義的形成)一書作者大衛.麥克馬漢(David McMahan)是提出「現代佛教主義」(Modern Buddhism)的先驅。佛教傳入西方社會的過程中,受到的衝擊或融合,包括來自一神論或無神論思想,排斥多樣的宗教儀式;強調科學研究和實證的理性主義;個人主義或浪漫主義,體驗內心感受,傾向獨自或少數人修行。「西方的佛教」似乎不再等於「佛教在西方」,其面臨的挑戰和改變,是必須認真思考和關注的議題。

接著進行小組討論交流,激盪出不同的思考面向。有年輕人坦言還是不能接受「業」的概念,韋聞笛巧妙比喻,可以從一個行為引發另一個回應的方向來理解,例如:人們恣意破壞環境、濫用地球資源,所造成大自然對人類的反撲,就是一種「共業」。

韋聞笛最後還分享,「空性」(emptiness)是佛教思想中很重要的關鍵,提供一切改變的可能。修行結合在生活中或許不容易,但是,修行並非一時的,隨著時間推演,很多改變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那麼,回到此次演講題目「佛教的修行到底是什麼?」答案可能對每一個人、每一個階段,都會呈現不同層次的意義。

於是,問題又回到了所有聽眾本身,細細琢磨,或許答案就在每一個認真修行的當下。

涅槃經 佛陀的顛覆性教法


▲聽眾專注聆聽韋聞笛教授分享《涅槃經》主旨,在於斷除世人執取二元對立的習性。(溫哥華道場 提供)

【卓瑪/溫哥華報導】韋聞笛教授於九月二十九日在溫哥華道場,分享「佛陀顛覆性的教導——《涅槃經》」,讓近七十位聽眾縱向了解佛陀教法的演變,並以此引發「如何通過修行來建立正見?如何以正見來指導修行?」的深入思考。

首先,韋聞笛介紹《涅槃經》的主要思想,即一切眾生本具如來藏的定義,以及從佛陀最原始「無常、苦、無我」的教法,到《法華經》至《涅槃經》,其間不斷強化「常、樂、我、淨」的教法,如此顛覆性轉變的原因是什麼?

韋聞笛表示,佛陀吃下純陀的供養而中毒後,安慰並勸誡純陀觀修所有造作之法皆是無我、無常、無住的,接著指出佛陀的涅槃正是為了向世人展示「祕密藏」——即「如來藏」的比喻,它是解脫法、如來身與般若慧的綜合,任何單獨一者皆非涅槃,這也被認為是佛陀教法的重要轉捩點。之後〈如來法性品〉對於「祕密藏」的鋪陳,正是佛陀希望世人領悟恆常圓滿如來的善巧教法。

韋聞笛進而引導聽眾從修行方法的角度來看待。佛陀最早教導眾生觀察蘊處界的無常,之後又指出如來藏非蘊處界,亦非非蘊處界,而是恆常圓滿的,這一顛覆性教法其實是為了導正眾生的顛倒見:視痛苦的為快樂的,視快樂的為痛苦的;視無常的為常的,視常的為無常的;視無我為我,視我為無我;視不淨為淨,視淨為不淨,這些錯誤知見來自於人們往往執著「一邊」,導致無法契入真正的佛法。

禪宗學人對此應不陌生。祖師大德的開悟或師徒間的傳法語錄,無不充滿看似矛盾的瘋人癡話,其實都是為了破除凡夫對於二元對立、理性正確的執著,唯有證悟之後,才能真正了知實相。

當今由於科技文化的高度發達,現代人認為理性才能通達真理,且真理必須能被理性檢驗,這是否也落入「一邊」的執著呢?韋聞笛分享一個簡單的檢驗方法:當我們可以「辯才無礙」地演說佛法時,回到生活中是否依然充滿煩惱?有多少自信的「正確」?當智慧的光芒融入審察中,於己於人,只須清朗的照見與慈悲的撫慰。

禪法在西方的轉化與挑戰
【法鼓講堂.特別講座】
面對面 展現活生生的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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