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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小品 】好、不好與不夠好

好、不好與不夠好,常常是人們下評斷的結論,尤其當人們學佛時,一開始總是充滿期待,可是當聽到「不夠好」時,可能就洩了氣,甚至放棄學佛,正確的態度是,從「不夠好」中看到進步的空間,循序漸進地朝「好」前進,也許進步緩慢,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上學期中,要求學生上台報告,討論人際關係的感情變化。有一組報告把當時情人節流行的訊息作紀錄、分類,然後略作分析。報告裡有這麼一則罐頭簡訊:「如果說燒一年的香可以與你相遇,燒三年的香可以與你相識,燒十年的香可以與你相惜,為了我下輩子的幸福,我願意……」

文句很簡單,大致是從「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的思路來,至於文中神佛不分的信仰,顯示常民文化的宗教認識程度。但連席慕蓉都寫下「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這樣的詩句,就不能奢求這則簡訊的作者了。簡訊的重點是,這位祝禱的有情人會怎麼祈願?猜猜看。

照文理上看,從相遇到相識到相惜,得要燒香一年、三年、十年,大致呈等比級數上升。從相惜到一輩子的幸福,至少也值得燒香三十年吧?簡訊往下看,答案是:

「我願意……改信基督教」

猜到了嗎?不是燒香三十年,也不是五十年、一百年,居然是「改信基督教」!腦筋急轉彎嗎?當然是,但也不只於此。因為,這樣的現象也點出了普遍意義,對佛教信仰熱忱的退去。

以前聽一位老和尚說故事。談到有信徒到廟裡來,第一次供養了一百大銀,第二次供養了五百大銀,第三次供養了一千大銀。老和尚就告訴當家師,這位施主下次不會再來了。果然以後就從沒再見到這位信徒回來過。老和尚怎麼會知道的?

我們也曾見過,剛接觸佛法的同學,勇猛奮發,精進不已。要改吃素食就吃素,要持午就持午,早晚定課兩小時就兩小時,行住坐臥絕不背對佛像,衣履佩戴絕無動物成分。凡佛教徒應為應盡、師友建議,一定照辦;凡跟佛教徒形象有違的,也自然自行革去。但就像老和尚所預料的大心供養信徒一樣,就算沒有從道場裡消失身影,也是「一年佛在眼前,兩年佛在西天,三年化為雲煙」,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不夠好」真的不好嗎?
「好」、「不好」、「不夠好」,這三個評判怎麼排序?

從高而低排,是「好→不夠好→不好」;從低而高排,則是「不好→不夠好→好」。「不夠好」一定是在兩者的中間,也許是都佔不到頭的關係,我們常常忘了它的存在。

有朋友自述,父親對他的期望是:想要寫作就要做第一流的作家,不然就去當流氓;而當流氓也要當第一流的流氓。我們也常聽說:「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其下。」這種立志當第一流人物的發心是難得而應當的。

但是立志和實務操作之間需有轉換過程。立志高遠但中間過程舖排空疏、空洞的,謂之「志大才疏」,志向儘可遠大,實務操作則需要一個工夫穩妥嚴密、循序漸進、不躐等的養成過程;才不致於眼裡一山望過一山高,而腳下卻毫無進步。

因為是「過程」,往往會「不夠好」,但心存第一等的潛在意識卻容易引導我們看不起「不夠好」。而由於看不起「不夠好」,不願意向「不夠好」的邊上靠,於是連帶也喪失了追求「好」的可能,而停滯在「不好」的位置上。

就拿農禪寺照壁上的那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來說吧!這句話是六祖惠能最受用,也確實是《金剛經》經義裡的核心所在。把前面的「無所住」簡稱為「無住」,理解為:不執著、放下、看破、沒有我執……都是恰當的。但如果把它引申為不思善、不思惡、不起分別、無分別心……那就要小心考究,使用時是否符合文理脈絡。如果又類比為無所謂、都可以、隨緣……那就有從「隨緣」流衍為「隨便」的嫌疑了。因為,後半句還有個「生其心」在,既然是「生其心」就不能是「無心」,而是該「用心」,這蘊含了抉擇、思惟、判斷和去取。有這個「生其心」,「無住」就「隨便」不得。

「無住」當然是很高的境界,甚至可說是佛教的最高價值。所以布施時如果沒有「無住」,只能叫「有相布施」,因為心有所求。要「無住」:布施者、受施者、布施的東西,這三項「三輪體空」都無所住、心無所求,不存帶任何目的,才是「無相布施」。
先行動,後而無所求
因著這個判斷的標準,所以才會有「心╳田╳物=功德」的布施公式。社會上也都是以此作為各種慈善救濟事業的衡量標準。所以那種不留痕跡、為善不欲人知的作為,會得到比較高的評價。行善而有目的,不管為的是求好名聲或是求好利潤,只要有所報償,則評價就不會那麼高。

為了得利而行善的且不論,為了好名聲而布施的人,得到的「評價不高」。這個不高是相對於「為善不欲人知」的人而言,但相對於有能力卻毫不布施的人呢?不布施、有相布施、無相布施的排序又該如何?

吉藏大師解釋《百論˙捨罪福品》說道,剛開始修行的人,入道次第該是「依福捨罪」,久修已有基礎的人則是「依空捨福」。為了「依福捨罪」,所以必須修福。為了「入空」所以要捨福。以布施為例:

先要以布施來化除不布施的習性,然後再超越布施的層次:「無所住」而行布施。無所住而行布施,就是六波羅蜜中的布施波羅蜜。「波羅蜜」是超越煩惱到彼岸的意思;有布施的作為未必就能超越煩惱,得要無住,施而無所求才是布施波羅蜜。這樣我們就可以很清楚地把次第排出來了,由低而高是:不布施→布施→布施度。

為什麼不直接以布施度來化除不布施呢?或者我們可以這麼問吉藏大師:為什麼不直接一步到位「依空捨罪」,還要這麼麻煩,先依福捨罪,再依空捨福地一步一步走?

大概吉藏大師的答案是:「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容易。」為什麼?因為無住、無我和根深蒂固的自我習性正相違背,一下子要拔除並不容易。更重要的是:無住、無我的心容易顯發「不作為」的心態,這和對治負面習性所需的奮發精進心不相應。

做,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選擇學佛、選擇世尊為生命的導師、選擇遵行佛的教法和戒律等,每一個選擇背後都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有一個「我」。佛陀再大、佛教再高、佛法再好,都還是我選擇的對象,而選擇的主權依然在我。縱使在我的世界裡,佛教的氛圍愈來愈濃、自我縮得愈來愈小,但世界仍舊是我的世界。我縮小自己、降低自己、隱藏自己,但「我」從來沒有消失過。只當佛教在「我的世界」大到讓「我」無容身之地時,「我」就必然會跳出來,展現「我的選擇權」,放棄這個世界,另覓一個世界。

想看看,如果每到道場就要面對多方關懷:「還沒吃素啊?」「怎沒換拖鞋?」「有沒有作定課?」「發願往生嗎?」「打過禪七還這麼會生氣!」「受菩薩戒了還這麼不發心!」……這就能理解為什麼情人節簡訊裡的當事人要從沒完沒了的燒香祝願裡跳出來,改信不必燒香的基督教;以及發心作大供養的施主,為什麼不再到寺院參訪了。

王財貴教授推廣讀經的主張是,只要覺得是有價值的書,選定一本,不管深不深、難不難、懂不懂,打開第一頁,就開始讀。有人問:「遇到不認識的字怎麼辦?」「含糊過去!」又問:「遇到不懂的文句怎麼辦?」「含糊過去!」又問:「連續幾頁都不懂怎麼辦?」「一一含糊過去!」

好一個「一一含糊過去!」因為,就算都不懂,也和經典有了直接的照面和接觸,接下去才可能有第二步、第三步。那種因為不懂所以不讀,把經典視若拱壁地珍藏起來敬而遠之;比較起來,這種「含糊過去」的態度雖然看起來不夠尊重經典,反倒才有機會讓經典發光。對經典的傳揚來說,要讀也要懂是上策;不讀也不懂是下策;不懂也要讀是中策。對治下策的最佳方案居然不是上策,而是中策。因為,就算做不到最好的,也不要只是一山望過一山高地原地不動。

原來收集郵票、股票,現在改收集皈依證,好不好?原來收集美酒裝點酒櫃,現在收集佛像莊嚴佛龕,好不好?把佛學研讀班當高級休閒俱樂部,好不好?「不夠好」,但比「不好」已經要來得好了。

文■ 林其賢 

圖:法鼓山台東信行寺

摘自人生雜誌29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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