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鼓雜誌 141期/90/09/01第5版

 


認識一個西藏人 


◎郭惠芯


    第一次和藏人阿杰見面,我有一點失望。
      前一陣子,朋友從日本來電要我關照他的生活與學習,說他徒步一個月,從青海翻越喜馬拉雅山到尼泊爾,輾轉來到台灣唸書。我一聽這樣艱困的雪域跋涉,心想:好一個剛健剽悍的青年。


      結果,眼前的他面色白淨,穿著休閒衫褲、涼鞋,安靜的立在人堆裡,和滿街的年輕人無異,除了一種奇特的從容氣質。


         我原來以為他會披一件藏式袍子,面色黧黑,腰繫布帶,腳穿皮靴,滿臉風塵。突然想起台灣南部這種亞熱帶潮濕的天候,那樣的想像實在缺乏理性,為了自己淺薄的刻板印象,我真有點兒羞赧。


         當他介紹完自己冗長的姓名之後,建議我可以叫他「阿杰」時,我心想:真是俗斃了!後來才知道,這是台灣同學記不住他的姓名,擅自縮減的稱呼。


     相識了一段時間之後,我慢慢發現阿杰的藏式觀點,才逐漸弭平了原先的認知落差。我在他身上,確實看到了異文化的差異。


     他因牙疼去看過醫生,很詫異的問我:「台灣的醫生都是不說話的嗎?」他說,西藏醫師看病前總要與病人聊聊,知道病人的起居飲食習慣,才開始探尋病情,沒想到台灣的醫生完全不問話也不理他的說明,整個人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他下了一個結論:台灣醫生把人切成一段一段看,不是整個看。我心虛地告訴他,那是他運氣不好,並不是每個醫師都這樣。


         他習慣晚上八、九點睡覺,早上三、四點起床,一開始發現室友竟起得比他還早,後來才知道台灣的年輕人是夜行動物,夜半不眠,凌晨方要就寢。他很迷惑的說:「起居不和大自然和諧同步,這樣好嗎?」
        他的休閒活動與同學更有霄壤之別。雖然宿舍裡空間使用不便,他仍舊每天做大禮拜早課、禪修,課餘去寺院參加法會,遇有喇嘛開示就充當翻譯。我非常欽佩他的精進,問他幾歲皈依學佛,他吃驚地說:「除了極少數的苯教信徒,藏人一出生就是佛教徒了,沒有什麼皈依不皈依的事。」


       清明節請他吃春捲,他覺得很新鮮,說西藏人不祭拜祖先,也沒有掃墓這回事,當然更不要說吃春捲了。身受儒家孝道文化影響的我,雖然早就看過天葬的報導,乍聽仍然頗為震撼。

       有一天,幾位女士一起吃飯,彼此抱怨身材發福。在豐富的菜色中,大夥拼命挑生菜吃,阿杰迷惑的問我們不想吃,為何還來這麼貴的餐廳,大夥笑稱,不是不想吃,是怕胖。


    阿杰石破天驚問了一句:「胖一點沒事吧?」


      台灣女性為追求瘦骨嶙峋的身材,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在阿杰的眼中,我們完全不合乎美感,他說,「胖一點,壯一點,比較好看。」我想,藏人在艱困的地理環境下,能夠安然生活;在流亡世界的旅程中,堅毅的護住其文化傳統,強健的體魄是重要的因素。
當然,漢藏文化仍有其共相。


       阿杰每次看大家吃過飯搶付帳的場面,總會露出他特有的燦爛笑容,他說,西藏人搶付帳的熱情比台灣人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時還會搶翻餐桌,扯破衣袖。另有一次,他來家裡吃飯,我請他把這兒當自己家,並讓他幫忙洗碗,他很感動地說:「你很像我們西藏人,不會把客人當外人」。我想他說的是一種分享的感覺。


        我從年輕時就對西藏懷有奇思遐想,讀了一堆有關西藏的書籍,也看了一堆影片,結果在腦海製造了一些似真似假的印象,直到遇到了阿杰,才發現過去儘管對西藏關注有加,我仍然不能只借文字影像了解一個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