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

掩卷長思涵意深

《枯木開花-聖嚴法師傳》讀後感

李雍 (寄自美國)

一個失學的中年學僧在異域苦學的經過,
作者很恰當地把傳主比擬成唐朝鑑真和尚,
六次渡海,終於達成赴日弘法的悲願。


       中國歷史上為高僧立傳的傳統始於南朝梁慧皎的《高僧傳》,而後有《續高僧傳》及《神尼傳》等流傳,但是傳統的傳記十分簡略,有時僅寥寥數百字而已。而因為高僧傳別出於一般的傳記,除了少數學者外,少有人能讀之津津有味,所以流傳不廣。


        晚近,明清以來,少數高僧有《年譜》之作,如《憨山大師年譜》(收入《夢遊集》中),《虛雲和尚年譜》,及近代印順導師編定的《太虛大師年譜》,這些年譜保存了相當多的第一手材料,然而畢竟只是年譜,或許有助於佛教史的研究,卻未必能引起一般讀者的興味。或許有一個例外,便是民初東北高僧倓虛老人的口述自傳──《影塵回憶錄》,是傳記的形式,而且行文之際,「筆下多有感情」,所以傳誦至今。可惜,這也是僅有的一部流傳較廣的近代高僧傳。


以孺慕景仰之心出發

      《枯木開花》一書,副題「聖嚴法師傳」,是近代知名作家施叔青的力作。作者想必是佛教徒,對傳主的著作行誼心儀已久。作者自述:「動筆之前,我先行調理自己的狀態,早晚打坐靜心」,在這種準備工夫之下,才提筆寫作。而後「每天工作十六小時」,把傳主在各種時空中留下的痕跡,濃縮成一本四百頁的書,所以本書中處處能見到一位孺慕者之「同情的了解」,而非僅是事實的舖陳。這樣一本書,應該是值得一讀的。


        本書一開始是以大家記憶猶新的九二一大地震為楔子,把傳主推到讀者生活的舞台之上。然後,回顧歷史,從張保康(傳主的俗家名字)的俗家說起,說到了貧困的童年,樂於助人的母親,出家的因緣,以及在上海當學僧趕經懺的日子。「趕經懺」似乎是當時出家人唯一的營生方式,但是對一個有強烈求知欲的青年學僧,這無異是一種苦刑。正因為痛心佛教末路,促使傳主日後大力提倡正信佛教,而佛教的教育文化事業,是他終生奮鬥的目標。然而,一位未受過完整教育的青年學僧,憑什麼去推動教育文化事業?等待他的,只是茫茫的未來而已。


        一九四九年大陸局勢逆轉,在一片離亂聲中,隨著幾個學僧,傳主參軍赴台。從僧人一變而成軍人,是多麼讓人詫異,但是在顛沛的時代,這也是正常的。


          十年的軍旅生涯,並沒有中斷傳主的志氣,心,始終為再度出家準備著。出家,對他而言應該是回家,十年間,他不斷的苦學,也沒有放棄修行,他自述十年軍旅生涯:「那是一段成長得非常辛苦而又值得回味與珍惜的歷程。」三十歲那年,再度出家。這一次,是真正回家了。


異域留學弘法讓人讚歎

        再度出家後,便是在美濃閉關六年,充實自己的日子。之後,描述「負笈東瀛」這一章,大概是全書中最感人的章節。一個失學的中年學僧在異域苦學的經過,作者很恰當地把傳主比擬成唐朝鑑真和尚,六次渡海,終於達成赴日弘法的悲願。諷刺的是,今日赴日的師父是去「求法」而非「弘法」。求法的開始是在立正大學攻讀學位,這位學僧把家師東初老人所寫的「當作大宗教家,勿作宗教學者」這兩句話置諸案頭,勉勵自己不忘初衷。


          作者訪問了幾位至今仍健在的日本師友,對傳主當年的苦學有生動的描述。指導教授阪(原字土+反)本老師一句:「衣食之中無道心,道心之中有衣食」對在貧困中力學的他,起了震聾發瞶的作用。這些片段,傳主都用感激之情,娓娓細說。他也不諱言在生活學費沒有著落的時候,曾經由人介紹到留日華僑家中為亡者超度,維持生活,「當然,介紹人還得抽取佣金。」如此回憶,沒有憤懣,卻有幽默。


       太虛大師曾經遊歷歐美,回國後說過一句話:「西方有聖人之材而無聖人之學。」這句話深深影響了傳主,也是這一句話,使他發心來美弘法。或許他沒有想到,不會英文而要弘法,只能從指導禪修開始,但即使如此,也非一帆風順。「風雪中的行腳僧」這一章是傳主當初(一九七八年際)在美開始弘法的實錄,這是他一生中最困頓的日子,還好有一位外國出家弟子為伴,每天居無定所,輪流寄宿於信眾家裡,甚至有隨時露宿街頭的準備,這個時期,他堅持的生活原則是:「冬天但求不凍死,平常但求餓不死。」


        事實上,傳主在某一演講中曾經提過,如何在商家打烊後撿拾廢棄的蔬菜,這真是「道心中有衣食」的實踐者!把這一幅圖畫和法師在國父紀念館大開法筵的圖畫放在一起,真是人間絕妙的謔畫。道心之中,豈止有衣食而已。


身行風範好修行

        一九八○年春,傳主以身上僅有的七百美元,加上其他幾位師友、居士之助,以四萬五千美元買下了現在的東初禪寺。經過整修,他開始有了美國的道場,在此說法、教禪修、發行中英文雜誌,接引中外行人。在台灣,傳主也作了一件「生平最大膽的事」,便是法鼓山的籌建,這將是一個現代化、國際化的佛學教育園區,並將成為國內外第一流的禪修道場。


      從此,傳主的行腳,由海內而海外,並且搭起漢傳、南傳、藏傳佛法的橋樑。


      讀完本書,恰巧在台灣有一則新聞發生,是說有一位科技新貴慨捐台幣二億元贊助法鼓山人文社會獎助學術基金會的推廣。這位居士原本想低調處理,不希望捐獻之舉登上報紙。聖嚴師父鼓勵他「拋磚引玉」,大眾才得以知曉這則新聞。


       師父不可能不懂得「空花佛事,水月道場」的道理,事實上,他還常常提起這兩句虛雲老和尚的話。《枯木開花》中寫到,師父在日本取得博士學位後,曾在一位伴鐵牛禪師處打禪七。小參時,伴鐵牛禪師不以為然的質問:「取得博士學位,做什麼喔?」師父表示,學位只是工具,嚇唬人的,沒別的意義。


       在中國佛教幾乎瀕於死亡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來做「嚇唬人」的事,佛教恐怕永遠不再會引人注意,師父何嘗不是在做著「拋磚引玉」的事。
       掩卷長思,這本傳記的背後其實還有更深的涵意……

法鼓雜誌 132期 2000/12/15 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