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

人間的另一種佛堂寺院

導讀《佛國之旅》、《火宅清涼》

◎邱一新(時報週刊企劃主任)                  

◎鄭秀枝 整理

相佛國淨土在那裡 ? 西方極樂世界在哪裡?

眾生在三界造業受報,所居是熱惱的火宅;

菩薩入苦海慈航普渡,所處是清涼的蓮池。

就如凡夫以煩惱製造了苦樂無常的三界火宅,

聖者以慈悲建設了廣受眾生的清涼世界,

人間的佛國淨土是離不開自心本性的。

 「佛國在哪裡?」、「天國在哪裡?」不論任何宗教信仰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大哉問。就像古代的人在尋找「桃花源在哪裡?」一樣。近年,因佛法的弘傳的普及,嚮往佛法源頭而前往印度、尼泊爾的信眾也愈來愈多,但由於當地整體環境不佳、治安等問題,使得印度、尼泊爾的朝聖團長期以來在旅遊界便被認為是「苦路」之旅。

遺跡是飲水思源的表現

 儘管如此,但仍不減有心人士朝聖的熱情。誠如聖嚴師父在《佛國之旅》序言中所說,「遺跡本身並沒有神聖意味,但朝聖遺跡則是飲水思源的表現,所以,對佛教徒而言,朝聖對其宗教的信仰和修持都具有崇高價值和意義。」師父接著也說,(朝聖的)「心情是沈重的,也是嚴肅的」,因此,在朝聖時,「能產生身心的反應和感應」,朝聖後,「也能使人格品質昇華」。這一點認知對朝聖的人是很重要的,對讀這本書的人也很重要,畢竟這不是一本「佛國的旅遊書」,而是「記載朝聖之旅的心靈書」,是對佛國現況有感而發的「佛教徒警世語錄」。

 尤其是,在現今這個政治勢力仍然對立、宗教地盤也壁壘分明的年代,很難得能看到兩個宗教的自然接觸。但從《佛國之旅》這本書,我們看到一代高僧和印度教、回教接觸的看法,也看到一代高僧和不同派系如藏傳佛教之間的進退往來,甚至看到聖嚴師父與各宗教團體不但彼此尊敬,甚至經常有許多的交流。

師父之所以了不起,即在於此。透過宗教巡禮的方式去了解另一個宗教的特色,避免彼此之間因信仰的差異而產生不必要的「宗教誤會」。例如,在尼泊爾巴丹,對印度教的特色,亦即禁止非教徒進入印度教廟,甚至禁止攝影,只因為他們認為「非我族類」都是「不潔的」,可是從師父與當地教徒的循循問答中,讓我們瞭解到,他們的善意,只因擔心沒有信仰或有誤解、排斥者進入後,對他們的神有任何不禮貌之處,招致神明的震怒。因此,索性不開放外人進去。

開闊胸襟包容不同宗教

 另外,當師父一行人抵達瓦拉那西(婆羅奈斯城),看到許多人在受到嚴重污染的恆河中沐浴以表洗刷罪惡時,師父則以宗教眼光看待,並認為:「我不相信這是他們的愚癡,而是對於自己的信仰毫不懷疑勇往直前。」在這裡,我們看到師父對印度教的宗教儀式沒有任何批評或不屑,完全是用一種理性的態度來探討,這實在非常有助於開拓佛教徒的胸襟和眼界。

 即使在加德滿都,師父看到「活女神」(屬於當地的一種信仰,傳說只要把錢放在供壇上,女神就會現身),也沒有任何不屑或不恭的態度。記得三、四年前我去看這位活女神時,直覺認為那是一種迷信。這不但開啟了我以後旅行的另一種眼界,我甚至有點後悔,以前在非洲或巴西看巫教時的輕視心態,因而失去對當地民間信仰的瞭解和接觸機會。

 另外,在尼泊爾短暫停留的期間,師父也拜訪了幾座喇嘛廟,而且還供養他們,「對佛教的護持供養應該不分宗教派別、不分國界,只要是佛法,都應該加以護持;只要是佛教寺院,我們都要供養。」「佛教無國界」這樣的胸襟我是很佩服的。從這裡,也讓我更加深信,佛教是沒有「宗教沙文主義」的宗教,不像某些宗教「唯我獨尊」,排斥其它宗教,或許,正是這種恢弘的氣度,佛教才能立足於中國人的世界吧!

 除此之外,我發現師父的書中還有一種「宗教觀點」是我過去所忽略的。過去,我以為喇嘛廟、天主教、東正教的教堂之所以蓋得非常的豪華壯觀、色彩莊嚴,只是為了吸引信仰者,只是為了建立宗教在現實世界的天堂或佛國淨土,但我發現師父卻另有觀點,他認為「西藏佛教徒省吃儉用,毫不保留奉獻給喇嘛的寺院,此舉既能從現實物質生活減少貪得無饜的煩惱,又能提昇精神生活和信仰」。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宗教勸募是要「藉勸募的因緣把佛法傳播給所接觸的人」,而不單是為了要蓋廟、做善事而已。

回歸佛教聖地的宗教精神

 佛教是重視智慧和慈悲的宗教。我認為要讀這二本書應該要先有這種認知,然後,透過師父的智慧,大開我們在人世間的眼界。

  過去我出國旅行參觀教堂、寺廟時,都是抱著「藝術欣賞」的眼光,可是,當我看到《火宅清源》中師父說:「以比丘法師,竟然也夾在一般遊客群中,把寺院和聖像作為建築藝術和雕塑藝術來觀察、欣賞,內心所感受的痛苦,豈止於僅用筆墨可以形容!」這段話給了我當頭一棒,提醒了我「當局者迷」,原來,過去自己一直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難怪在參觀「鎮海寺」時,導遊說下次要安排師父住在原是寺院改建的「棲賢閣賓館」時,師父會感嘆的說:「但願將來有一天,棲賢閣不僅讓我這個出家人住一兩晚,而是每天每晚都有住在那兒修行的出家人。」接著,師父又說「過去的寺院既可變成今天的賓館,今天的賓館怎會沒可能變成未來的寺院?」這種深黯「諸行無常」而抱著光明樂觀的態度,著實令人敬佩。

 如何將目前已變成觀光勝地,回歸還原為原來的宗教,是師父心中的大悲大願,「將已觀光化的佛教寺廟歸還佛教,然後展開弘法的活動,以佛法普濟更廣大的眾生」。這想法在《火宅清涼》中多處談到。的確,如果教堂沒有了儀式,寺廟沒有了暮鼓晨鐘,會少了一種神韻,少了一種神氣。

 

佛國淨土不離自心

 從尼泊爾到印度,自恆河到泥連禪河、泰姬瑪哈陵與阿格拉堡…溯尋印度的宗教和歷史;從釋尊的誕生、成道、說法、涅盤的地方,一一巡禮佛陀的遺跡芳蹤,「尋找佛國,並且親身體驗佛陀弘法的悲願和辛勞。」正是師父展開《佛國之旅》的大悲大願:「少年時代讀《西遊記》,知道佛國在西天;青年時代閱讀禪籍,相信佛國不離自心;接著明白佛國既不在心內也不在心外;經過這次朝聖之行,使我發現佛國是在印度的恆河兩岸。」

 也因此,探訪、考察中國大陸的佛教古建築藝術,自然成為師父「作為法鼓山建設的一大參考」。除此之外,在《火宅清涼》的序裡,師父點出了重要的觀點,正好為古文明之旅提供了「解答」:「若以信仰的目的和朝聖的情懷來看,那些都是巡禮致敬的對象;若以考察的目的及研究的眼光來看,那些又是歷史文物的藝術作品了。」

任何遊記型的文章或旅遊書,趣味是很重要的。但這種趣味並不是譁眾取寵的那種趣味,也不是生花妙筆製造出來的那種趣味,更不是引述道聽途說的那種趣味,而是一種文化的雅趣,是禪趣,如此讀起來才能「入味」。師父的幽默常常便是一種氣氛式的幽默。例如,參觀全真教白雲觀的時候,他就幽了道士一默,他說:「佛道一家,不分彼此。」可是入了觀,卻沒人主動同他打招呼。

  師父在旅程中的隨機幽默,處處展現佛法的智慧。例如,在〈菩薩頂〉中,要爬一百零八磴才能到達菩薩頂,團員怕師父體力不支,勸他搭車到頂上,但師父卻說:「我還有煩惱,希望能爬坡消業。」正因為對佛法「有所堅持」,師父在登頂後,才會以幽默的口吻向大家說法開示:「想見菩薩的真容還怕爬坡?既然要來見菩薩的真容,心臟還會有問題?」「若不經過爬坡,朝聖的心境便不容易體會。」

 有真誠與溫馨的感情呈現。就像師父書中「眾生在三界造業受報,所居是熱惱的火宅;菩薩入苦海慈航普渡,所處是清涼的蓮池。」這和開頭序言中我讀到的「凡夫以煩惱製造了苦樂無常的三界火宅,聖者以慈悲建設了廣度眾生的清涼世界。」一前一後相呼應,就像暮鼓晨鐘,讓這本書成為人間的另一種佛堂寺院。

 

法鼓雜誌 128期 2000/08/15 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