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腳遊記

兩千年行腳─聖嚴師父1998遊化行腳﹝七﹞

前往俄羅斯的

聖彼得堡

聖嚴師父在這一九九八年夏末秋初之際,接受俄羅斯的佛法中心邀聘,前往聖彼得堡弘法。在這個原本實行社會主義的國家,一行人克服了氣候、飲食、文化等差異因素,展開一段難忘的俄羅斯弘法之旅。

 

◎聖嚴師父

 

八月二十四日,星期一。

  上午剛剛打完台北的第七十二次禪七出堂,第七十三次和第七十四次禪七,接著就在當天下午,分別於農禪寺及法鼓山起七。而我卻於當晚八時三十分,搭乘華航班機,飛往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再轉機前往俄羅斯的聖彼得堡(Saint Petersburg)。

 這是我第一次前往俄羅斯。它的因緣應該早在五年之前,就辦妥了接受聖彼得堡某一個佛學社團邀請的訪問簽證。可惜由於當時俄國政局動盪不安,境內治安非常混亂,所以臨時取消。三年前,我的一位英國弟子約翰克魯克,前往該地帶領了一次禪七,我的名字就在聖彼得堡的佛教界傳誦開來。於是他們向美國出版社接洽,希望翻譯我的英文著作在俄羅斯境內

出版。我們也寄去了幾本英文著作,接著由約翰克魯克的勸請,和當地佛法中心的邀聘,便促成了這次的俄羅斯之行。

 由於我不會俄語,連英語也說得不好,在聖彼得堡佛法中心的佛學社團,卻有一位相當傑出的英語翻譯人才。他是聖彼得堡大學東亞系的副教授Pauel Grokhovski,跟我們紐約禪中心用英語溝通聯繫的就是他。因此我把在美國的兩位通曉英語的出家弟子果元及果谷,從紐約叫到台北,跟我會合後,一起前往該地,擔任我的隨身侍者及翻譯的工作。同時,我們在中國電視公司頻道播出每週一集的節目「不一樣的聲音」,為了採訪我在國際間的弘法活,製作人是張光斗,這二年多來,我每次出遠門,他都會帶著攝影師隨我同行,這一次也是一樣,由於我搭乘的班機客滿,他是先我兩個小時搭乘另一班次離開台北,攝影師郭重光則和我們同機。

 我在出發前幾天,肚子就有點不舒服,左小腹內部經常有刺痛的感覺,雖然服用腸胃散之類的成藥,都沒有效。有人勸我先到醫院把肚子治好再出國,可是,我哪裡還有時間去醫院,所以臨上飛機之前,隨手在我房間木櫃中,拿了一瓶泰國製的烏雞標行軍散,上了飛機,不吃東西,光喝開水,連服數次,似乎好了一些,不過服藥後每過一、二個小時,刺痛感依舊。行軍散好像成了我的止痛劑,一直到了俄國境內,我都靠這種藥物度過。當我們抵達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停留二小時,發現張光斗已在過境室等候。由於當地氣溫跟台灣幾乎相差十度,張光斗身上穿的還是台灣夏天的衣服,凍得有點發抖,不用說,很快他就感冒了,我帶的那一瓶行軍散,正好也可以治感冒、頭痛、發燒、咳嗽,所以也成了張光斗的救命恩物,我們二人輪流的服用,一直用到北京為止。

 關於溫差問題,我從美國的果谷處所得消息,說是跟紐約的秋天差不多,因此,身上也只穿了比較厚一點的秋裝,並沒有帶禦寒的冬衣。想不到在荷蘭就已感到蠻冷,進入聖彼得堡機場之後,也讓我冷得嘴唇發青,應該是深秋而即將進入冬季的氣溫。幸虧我在出門之前,隨手在衣櫃裡拿出了一小袋的內衣,裝入小行李箱中,結果發現裡邊裝的不是內衣而是一件絨毛背心和毛線帽子,再加上僅有的一套衛生衣褲,就讓我在俄羅斯度過了十天,而沒有受涼。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三時半,我們搭乘德航班機到了聖彼得堡的國際機場。卻發現俄國雖曾強大,機場卻相當簡陋,這是一個僅有五百萬人口的古都,觀光資源很多,國外去的遊客卻很少,我僅發現和我們同機去的有兩個台灣的小型旅行團,機場並不忙碌,驗關也相當寬鬆,在我印象中所謂鐵幕國家的氣氛,也早已不見了。

 我們的行李沒有被檢查,就進了關,發現有四位男士及一位女士佇立在機場出口處,女士的手上捧著一束應該是從自家院子中摘下的四朵鮮花向我獻上,幾乎是在同時,另一位男士也向我用英語問說:「你是聖嚴法師嗎?我們是來歡迎你的!」其實,我們的裝束,就已經說明是他們要迎接的客人了。看起來他們相當緊張,面孔的表情都很嚴肅,不茍言笑,好像是奉命來接待幾個不懷好意的惡客一樣,所以張光斗就說:「嗯!這班人看來像是KGB的特務人員。」

 當我們上了車子,在開往市區的專用小巴士上,氣氛便比較緩和下來,而且也知道了他們五個人的姓名。除了一位是臨時雇用的巴士司機之外,其餘都是佛法中心的會員;他們的負責人瓦丁姆特羅梭亨Vadim Druzhiuin、秘書兼翻譯鮑夫爾格魯克夫斯基Pavel Grokhovski、負責出版發行依格列漆里霍夫IgorCheryshov、會員安東尼Antoni,那位女士是會員兼經理偉拉蘇爾嘉雅Vera Shurgaya-Vereiskayao。這次的活動就是由他們幾位主辦和邀請。

 在市區經過許多的古建築物,那位負責人瓦丁姆Vadim Druzhiuin透過翻譯,就像遊覽車公司的導遊那樣,一一向我們介紹。當我們沿著該市的主要河流尼娃河(Neva)前進中,見到了舊皇宮及兵器學校等,他又不止一次的告訴我們,那幢淺黃色的大建築物,就是KGB的總部。雖然已經結束了恐怖的極權統治,但是KGB組織仍在負起維繫人民生命財產之安全的任務;過去是特務,現在是治安。所以那座大建築物的頂樓,尚有許多電訊裝置的天線設備。

 據說,過去死於KGB之手的蘇聯人民,總計有四千萬人,當時蘇聯的全國人口,也僅一億七千萬,所以只要聽到是KGB的人員來了,就會談虎色變,人人自危。那幢大樓的地下有六層,比地上建築物還高,所有的行刑、拘禁、拷問,都是在地下進行。他們逮捕人犯,運送屍體,都在深夜,是用麵包公司載送麵包的貨車,讓一般市民,誤認為全市每天吃掉的麵包非常的多,人民生活應該相當不錯。

 我們首先被接至偉拉Vera女士的公寓,在那裡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有飯、有黑麵包、有蘇聯式的湯,以及三盤非常可口的蔬菜,最後還有一大盤水果,對我們來講,幾乎每一樣也都可以吃。他們說這是斯拉夫民族的優良傳統,接待遠來的客人,就是先要奉獻一頓豐盛的晚餐。我告訴他們,這跟中華民族的習慣相同,遇到任何人時,第一句的問候語,就是:「吃過飯了嗎?」這可能跟北方民族的地理特性有關,生活於非常嚴酷的自然環境之中,在戶外很不容易找到食物,在旅途中,糧食更是可貴;所以每到一個宿站的客棧或民家,第一項重要的事,便是飲食。不像在南方的熱帶地區,終年遍處都可以找到果腹的食物,林間、水中、樹上、地下,到處不愁吃喝的東西。但在俄羅斯境內,一年有六個月是被寒流封蓋在冰天雪地之下,只有夏秋之際可以生產食物,所以對於接待遠來的旅客,食物是最重要的。

 這位偉拉Vera女士所住的房子,是一幢古老的磚砌四層大樓。在社會主義革命之前,她的祖父曾經擁有這幢大樓一半的產權,換句話說,在她祖父的時期,她這個家庭就住這幢大樓空間一半的面積;到了她父親的時代,只剩下一層樓的一半;現在她自己住的,只是第二層樓之中的兩個房間,其餘的都被政府分配給了其他的人。我建議她,應該向政府要回那些被分配的房產。她說:「現在的產權也不是政府的,她能有兩間房子,已經覺得夠滿足了。」好在她是一個人生活,這兩小間房子已經夠用了,比起其他僅僅一個房間的家庭,是好得多了。譬如說,佛法中心負責人瓦丁姆Vadim,一家三口只有一個房間。

 偉拉Vera女士是一位藝術品的鑑賞家,和藝術品展覽會的經紀人。她自己也會畫畫,她的父親和祖父也是收藏家和藝術家,所以在她那兩間房子的好幾處牆壁上,掛了好多幅有紀念性及歷史性的畫作。在社會主義革命期間,幸虧沒有被政府搜走,使她感到非常安慰。那幾天她也正在準備為了歡迎我的來到,於聖彼得堡的一處畫廊,舉辦現代禪畫藝術展,所以相當忙碌。

晚上七時三十分,我們三個出家人,被安置到另一位女士瑪格麗特Magrita的公寓借住。那是一幢五層樓房,她的這個單元就在頂樓,也是五十年以上的老建築物,看來相當古老,沒有電梯,正好可以練練腿力。公寓前的院子,長滿了超過五層樓高的樹木,雖在市區,好像是住在郊外森林中那樣的感覺。她擁有兩個房間及廚浴設備,加起來大概十多坪,比偉拉Vera的公寓還要小,不過提供我們三個人打地舖落腳住宿已經夠了。

 這位女士能講幾句英語,丈夫已經過世,她的一個獨生女現在美國加州,嫁給一位商人,而她自己是靠做裁縫維生,在她兩個房間的四壁,擺滿了書架,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書香世家的後代。她喜歡藝術、文學,也藏有關於東方藝術的書籍,所以對我們這三個中國人能住到她家,感到非常歡喜。

 這位女士相當開朗,一邊講話一邊會爽快的哈哈發笑,一點也不像一般印象中陰沉的俄國人性格。特別是在介紹到她的廚房時,非常歡喜的指著滿擱架滿冰箱的食物及果菜,對我們說:「樣樣都有,你們要怎麼吃就怎麼吃。」而且不論是廚房、廁所以及小小兩個房間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很整齊清潔,沒有一點髒亂的現象,尤其廚房的東西,包括各項廚具,都好像是才購置了不久的樣子,讓我們覺得非常意外。

 因為在我們獲得的訊息中,知道目前俄國的物資非常缺乏,日常生活用品非常簡陋,尤其是對吃素的人,可能很不容易得到新鮮的果蔬類。好像在那兒,除了黑麵包以及伏特加烈酒之外,很少有東西可吃,所以我在台灣的侍者,為我們準備了一大箱食物,帶到了聖彼得堡,其中包括包心菜、青豆、山藥、蘋果、麵條,以及各式各樣的蔬菜罐頭,和脫水的蔬菜水果及餅乾、粉絲等。結果,有許多罐頭,包括榨菜在內,一路上沒有機會食用它們,一直帶到北京,才分送給當地的居士們了。可見我們對於沒有到過的地方,是有多麼陌生的成見,總是道聽途說,不是形容得那麼好,就是想像得那麼差。

 不過對俄國來講,他們主要的產物,的確不是糧食和果菜,而是鋼鐵和木材,特別是地下礦產非常豐富,所以俄國製造的兵器和機械,向世界銷售是非常有名的。他們當地的農產品,主要是馬鈴薯和黑麵包,以及俄國人愛之如命的伏特加,至於蔬果類的食物,多半是從芬蘭等鄰國輸入,不過也不是那麼的貴。說起俄國的黑麵包,這是他們的主食,我在那兒待了十天,不論在哪兒,幾乎每餐都能享用到這種營養豐富而又可口的主食。如果我在那兒繼續住下去,也會把它當成主食,百吃不厭,這是在其他的國家不容易吃到的一種食物。

 那邊的西瓜,幾乎在每條街口都可看到堆積成小山丘一樣,那樣的豐富,大概是盛產季節,所以一般的國民都能消費得起;那兒的蘋果和梨子也很可口;特別是碩大的青椒、紅椒、黃椒,蕃茄,也是當地人主要的菜類之一;偶而也會吃到菠菜,聽說有的是從國外進口,有的是在國內溫室培養的。(待續)

法鼓雜誌 119期 1999/11/15 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