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慧•般若
禪七心得默照禪

滋味

◎許永河

 修與現實生活是分不開的,如果密集禪七與生活之間的分野愈不明顯,則佛法在身心上的受用處也愈大。禪七的密集修行生活與日常生活均離不開身心的飽滿、高亢或低迷等狀況的交雜,也經常必須面對許多的不可知與無數的順逆。修行其實僅是在禪堂與日用中練習各種境界現前時看好自己的心,練習以不自苦惱人、不自害害他的態度來過生活。如果能時時刻刻使身心安穩,並能維持這樣的生活態度,大概就可以與佛法的智慧逐漸相應了。

 禪七的修行生活或平常生活所遭遇的每一件事,都像過年期間自果菜批發市場買回來的一整箱蘋果般,在箱蓋未揭開前,誰都不會知道箱裡的蘋果是啥樣子。如果對箱中的蘋果懷著期盼或幻想,揭開蓋子後一定會產生許多的情緒,雙手將蘋果一粒粒、一層層取出的同時,心也跟著每粒蘋果的好壞而起伏,因此便無法享受蘋果的滋味。

只是練習吃蘋果

 整個禪七我只是練習吃蘋果:不帶期盼、也無貪心與懊悔,只是確實地體會處理蘋果的方法。好蘋果知道它好,爛蘋果知道它爛。好蘋果有好蘋果的吃法;爛蘋果知道它爛,也知道不同程度爛蘋果的處置方法。手上永遠有蘋果,心中永遠有方法,但心中卻沒有必然的蘋果,也沒有永遠不變的好方法。唯一不變的原則是:身體放輕鬆,心力放柔軟,在輕鬆柔軟中來專注方法。心力不多用一分,也不少用一毫;多用時不多到緊張焦灼,少用時則不少到懈怠失神。這樣的態度,就是我在此次禪七中的修行原則。

 禪七第一日尚帶著入禪堂前世俗工作所累積的疲病,身心雖然疲累但仍甚安穩,因此一天很快就過完了,默照的方法雖未能深入,但也還能夠確實練習。第二日晨起之後感覺非常的疲憊,心力也很難提起。當天上午第一炷香,身心一放鬆之後馬上就昏沈,雖努力想提起精神,卻一點都使不上力。昏沈中感到監香法師用香板頂了我的背脊,挺直腰桿後雖也力圖振作,但很快又陷入昏沈。其後多次想提振精神,但卻有心無力,徒增不適。那種感覺就像用一個銅板去刮刻鋼板般:身體似鋼板,方法如銅板;無論如何用力將銅板在僵直的鋼板上來回刮劃,僅製造出許多刺耳的噪音,留下許多的刮痕,卻永遠無法產生悅耳的樂音。在禪七初期身心不調的情況下,我對師父的開示雖仍很用心地聽,但對方法是否用得上並不是很在意,只是將調養身心及練習與身心狀況相處作為第一要務。

身心交給農禪寺

 第二日上午小參時果醒法師問我對默照方法的練習有無問題,答稱沒有。他或許認為如此回答可能方法使用甚為得力,因此又問是否已達身心輕安明靜的狀況,我只是很慚愧地說上午一直在昏沈中。他有點訝異,認為默照禪法的使用應不致昏沈連連。我也知道不應有此狀況,但我更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心狀況,對方法使不上力也僅能在心中苦笑。

 第二日中午以後我就只練習清楚自己每一刻的身心狀況,練習隨眾作息,將身心完全交給農禪寺。打坐時打坐,吃飯時認真吃飯,出坡時老實出坡,而可以回寮房休息時則回寮小憩以養體力。身心稍平穩可以用功時就練習師父開示的方法,心力不繼時就只坐直身子觀鼻息。昏沈重時,也僅是坐直身子看昏沈的感覺,不去用力;對輕度的昏沈則嘗試用舌尖不斷輕摩上顎及上口腔壁,藉口腔內微細神經的刺激來提振精神。

 將身心交給農禪寺後,時間對個人似乎不再具有太大的意義,直到一晚洗過澡後,打開旅行袋看到還有許多乾淨的換洗衣物,才突然想到禪七不知已過了多少日了。任憑怎麼努力地回想,就記得香板頂背及小參的大概,其餘則一片空白。當時也不慌,只告訴自己,不必管他過幾日了,反正該結束的時候就會結束。當晚師父開示時提到他老人家舌頭被牙醫師不慎燒破,講話不便,但當晚已是抱病開示的第四晚了,那時我才知道已經是第四日結束了。

 第五日晨起做瑜珈運動時,感到身心柔軟、調和一致,知道這一天是可以好好用功的時候了。默照禪法對許多初學者來說最困難的地方在於「不用力的地方用力」的體會,往往會因無處著力而氣餒。

竟然可以吃出這麼多滋味

 此次禪七我使用默照方法之前是先放鬆身心,然後放下身心進入默照的方法。首先,坐直身體後,先從頭至腳放鬆全身,而後隨息;從放鬆中來觀鼻息,並觀鼻息入身後全身的輕鬆感覺。練習藉息繫心在身,由身觀受,並練習在覺受的當下不起散亂心或分別心。清楚察覺身心安定後,即不再觀息,而開始使用默照的方法,亦即不再觀身體的局部或次第觀身受,僅是保持身心輕鬆明覺;雖然知道在打坐,但身心卻只是不斷練習「無事」的態度。初時身體的感覺是有的、很重的,心內的念頭也還起起伏伏,身外的環境也還會使心往外飄逸,這個時後就只練習知道它們的存在,卻不隨之起舞。有些時候心散掉了,或者警覺到已落入昏沈,就重複前述的方法順序,不斷地練習在「不用力的地方用力」。

 第五日下午對方法的掌握越來越明晰順暢,心也越來越安定了,而且不止一次體會到禪堂內一種無邊無涯「靜」的感覺。下午第一炷香過了,鬆了腿,心仍然很清楚、很安靜,於是又將腿盤上,練習將身心放下,很快又進入身心輕安明靜的狀態。之後的一炷香是經行,雖知道大眾要經行,但因為很安定,所以就沒起身。大眾在身前經行所帶起的風、行走中人的衣襬不經意拂在額頭的事都是有的,也聞到某位經行人身上所用很濃化妝品的香味,但卻沒有一個受這些事擾亂的「我」。哈!原來蘋果竟然可以吃出這麼多滋味。師父沒騙人,佛陀也沒騙人!

 每參加完一次禪七,對佛法就多了一層的體認,也生出更多的信心。如果說我有什麼心得,大概就只是「感恩,無限感恩」這六個字罷。老老實實用方法,練習以正見、正法來導正身心,練到不見有一個使用方法的人、有使用方法的對象,同時也不見方法這回事,佛法就變成一種自然而然的生活態度,這時候佛法會變得生動活潑,而生命的光明境界也會逐漸開展。

默照禪

 為宋代曹洞宗之宏智正覺禪師所倡導之禪風,與臨濟宗大慧宗皋所提倡之話頭禪,乃係宋世的禪門雙璧。默照禪是源於止觀並用的禪修方法,後來由道元禪師傳去日本的「只管打坐」的方法,即是承襲了默照禪的遺風。

 默照就是止觀並用,止的時候,心中沒有雜念;觀的時候,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雜念;因此,觀的時候止,止的時候觀:照的時候也在默,默的時候也在照,將觀用作照,將止用作默。所以,雖然默照禪是源自止觀,但它卻不是止觀。

 

法鼓雜誌 111期 1999/3/15 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