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
《師父的關懷》

 

續佛慧命

創建中華佛學研究所

◎ 施叔青

「……如果我們沒有足夠數量和足夠水準的人才,佛教將會僅僅留下三藏的教典,默默地躺在圖書館,如果沒有佛教的教育來普遍培養足夠的人才,中國佛教也會走上印度佛教同樣的命運。……」

 聖嚴師父從日本學成歸國,正慨歎無法學以致用,好比在國外考取了駕駛執照,回台灣卻找不到車子開,文化學院的創辦人張其昀先生開風氣之先,聘請聖嚴師父擔任哲學研究所教授,及其附設中華學術院佛學研究所所長,為台灣第一個佛學研究所。  

 消息傳出,頗令佛教界振奮。向來台灣各大專院校排斥出家人,甚至不准僧侶到大學演講。曉雲法師進文化學院教書,首創出家人進入學府的紀錄,現在張其昀先生主動聘請聖嚴師父擔任佛學院研究所所長,雖然校方只提供校舍,供研究之用,經費、教學費則必須由師父自己設法籌措,他還是戮力以赴,不辜負如此難得之因緣。

不辦教育,佛教就沒有明天

 聖嚴師父有感於當時社會對佛教的誤解,甚至視之為迷信,雖然僧尼無數,寺院儼然,但是佛教的形象卻普遍地落於民間信仰的層次。師父撰文:「我們不辦教育,佛教就沒有明天」,懇切呼籲推動佛教教育事業為當務之急:  「……如果我們沒有足夠數量和足夠水準的人才,佛教將會僅僅留下三藏的教典,默默地躺在圖書館,如果沒有佛教的教育來普遍培養足夠的人才,中國佛教也會走上印度佛教同樣的命運。……」

 為了使明天的佛教還有生存的空間,聖嚴師父胼胝耕耘佛教文化教育事業,期望培養具有國際水準的佛教人才,並將有崇高學術思想及宗教信仰的佛教發揚光大,普傳人間。

 聖嚴師父懇請華嚴蓮社的成一長老擔任副所長,李志夫教授兼任主任秘書,募得四十萬元作基金,篳路藍縷辦學。  

 自此,聖嚴師父在台灣、美國兩地輪流主持三個道場:中華文化佛教院、農禪寺、紐約東初禪寺之外,又創辦了台灣第一個佛學研究所。

 聖嚴師父辦教育的理念在於:成就學術人才,成就修行人才:  「我的願望是為我中國維繫已危若懸絲之佛教慧命,期竭盡棉力,從國外引進新的學術成果、研究風氣、教育制度及其教學方法等,以資我國佛教也能趕上國際佛教的時代潮流。」

 他期望佛研所的學生秉懷「立足中華,放眼世界,專精佛學,護持正法,解行互資,悲智雙運,實用為先,利他為重」的理念,以具備真正為人師範的條件,而對全體佛教的發展有重要意義。

 佛研所成立三屆,始終無法向教育部申請准許立案。文化學院升格為大學之後,人事及政策有所變動,聖嚴師父辭去該校職務。

 民國七十四(一九八五)年,聖嚴師父在佛教界與學生們的期待下,創立了中華佛學研究所,借北投中華佛教文化館大樓為院址。

 這使得陳慧劍居士撰文大為讚歎:  在台灣未曾見到聖嚴師父在北投農禪寺的模式──以文化人為中心的寒暑兩波段的禪修活動,也沒看見中國式寺廟佛學院,會升格為學院式研究所場所。

佛研所,奉獻給人修行的家園  

 東初老人圓寂後,聖嚴師父遵守師父遺命,將老人創辦的中華佛教文化館成立為財團法人,組成慈善會、消災會,延續東初老人在世時,年關助貧救濟的義行。

 聖嚴師父也獲得方甯書教授的協助,成立了「東初出版社」,出版東初老人遺作及法師著作,也將中華佛學研究所師生的論文編印成集,目的是把佛教的觀念,透過文字傳播,使得想要研究佛法的學子,能做更深入的研究,並定期出版《中華佛學學報》、《中華佛學研究》兩種年刊。  中華佛學研究所的師資、學生、書籍,從陽明山文化學院搬到文化館,需要更大的空間使用,然而,按照政府財團法人的規定,文化館依法不能遷出另建,聖嚴師父於是與篤信三寶的建築商漢昇公司簽訂合約,原地合建,又以無息貸款方式,購買附近畸零地,增加建築面積,完成一棟外觀樸素大方的五層高黃色瓷磚大樓,比原來的面積大了三倍有餘。

 「新的文化館沒有琉璃飛瓦的建築,沒有盤龍雕壁的殿堂,有的是赤忱的願心,奉獻給人修行的家園。」

 這是聖嚴師父的悲心。而現任中華佛學研究所所長的李志夫教授,也表示借用文化館的佛研所:「沒有寬敞的行政校舍,卻有極良好的教育設施。」

 謙虛內斂的李所長,早年研究宋明理學,在軍隊時接觸佛教,出版《楞嚴校釋》一書,退役就讀文化學院,到善導寺文化講座聽聖嚴師父講經而結緣,後遠赴印度鹿野苑佛教大學學習梵文,研究印度文化思想,回國後,輔助聖嚴師父創辦佛研所,一路走來,治學嚴謹、待人謙和的李所長,很受師生愛戴。

 佛研所早期的經費,主要由泰國華僑陳植津護法理事長,及其夫人柯月桃居士籌措。柯居士法名果福,是聖嚴師父回台第一位皈依的在家弟子,她對師父教育理念的護持,對道場的供養不餘遺力,臨終前,將財物、房屋悉數捐作弘法利生、興辦教育之用,圓滿了她一生的最大願望。  楊正居士接任護法會的理事長,與擔任會計的廖雲蓮居士合力成立佛研所基金會。

 佛研所的課程,主要分印度、西藏、中國三組的研究,教授除了聖嚴師父、李志夫、冉雲華、楊郁文、鄭振煌、藍吉富等佛學專家,也專聘印度、捷克、德國等國的外籍教授,來自美、日的客座教授,更是世界佛教研究的佼佼者,師資陣容之強、師生比例之高,為其他學校所不及。  在課程編排上,契合時代脈動的變遷,訓練學生獨立思考及研究的能力。提供五種語文教學:巴利文、梵文、藏文、英、日文等。

 「語文訓練,是佛研所的特色之一,」李志夫所長強調:「中國佛教研究趕不上日本,原因之一在於語文能力太差,如果要走入國際,語文是不可或缺的工具。」  佛研所先後與日本佛教大學、駒澤大學、美國密西根大學、泰國法身中心簽訂姊妹關係,進行留學生交換、研究人員互訪等交流。

師生之間良好互動  

 聖嚴師父喜歡接近學生,開了唯識、中觀、比較宗教學等課程。  

 「本來我專門研究的是明代的佛教,為了教書,我便得去學習。」虛懷若谷的師父說:「我雖懂得不多又不精,但是我希望學生們在聽課之後,能夠青出於藍。」  當初聽聖嚴師父講授中觀及唯識的惠敏法師,從東京大學完成博士學位回台,接替師父教這兩門課,現為佛研所副所長。文化大學出身的陳英善博士,接了當年師父教的華嚴和天台,淨土和禪學,則交給日本佛教大學的文學博士慧嚴尼師擔任。

 惠敏法師是佛研所第二屆的研究生。他出家後,讀了聖嚴師父的自傳《歸程》,既感動也歡喜,對師父有了親切的印象。年輕的惠敏法師為了深入經藏,且更確切地掌握佛學精髓,思考如何與佛法的體系配合,有效的做學問,把梵文、藏文、日文三種工具語文學好,他發現聖嚴師父創辦的佛研所的課程很適合他,於是參加考試。  「那是台灣第一所獨立的佛學研究所,聖嚴師父比照歐美、日本國際佛學學術研究的水準而設的,為了文獻整理,注重語文訓練,所開的課程涵括歷史、哲學、文化思想等,範圍很廣。」  研究生除供應食宿,學費全免之外,並提供優厚的獎學金。

 惠敏法師回憶口試時,聖嚴師父的一句話震撼了他:  「如果是為了當住持才來考,這不是讀佛研所的目的。」這麼犀利、單刀直入的言詞,讓他難忘。  第二屆的八個研究生素質整齊,年齡也相彷彿。

 「師父稱我們為八仙過海,當時出家眾只有我一個,不過,畢業後有兩個同學先後出家:惠空法師、厚觀法師,現在他們都是中生輩的佛教界領袖。」  惠敏法師回憶當年求學的過程,是充實而快樂的:「那時佛研所剛成立,書籍不多,大半是法師從日本帶回來的,我們同學自組讀書會,四處找資料,到台大圖書館借學術期刊,弄來佛學工具書,大家都很用功。」  佛學的學術研究與佛教信仰之修行,往往會產生衝突障礙,學術要求的批判精神,和純粹的信仰可能會有牴觸,惠敏法師慶幸這種現象並沒發生。

 獲得日本交流協會所提供的獎學金,惠敏法師畢業後,到東京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初抵日本,接到聖嚴師父的親筆信及匯款,託他買禮物送給當年的指導教授金倉圓照及野村耀昌兩位先生。  「當時兩位教授都已是七、八十歲的老先生,這件事讓我很感動,」惠敏法師說:「沒想到師父畢業這麼久了,還如此的細心且念舊。」

 他感恩聖嚴師父在精神上、實質上的支持:  「除了我的剃度師智諭法師之外,聖嚴師父是我在佛教界接觸最多的一位法師,我能夠和他很自然地溝通,談論一些事情,自覺與他有緣,可能是過往多生累劫長久的師生因緣吧!」  惠敏法師獲博士學位後,回台灣在佛研所教唯識學,也親自教梵文、巴利文的文法,培養語文助教,編教材,訓練研究生的語文能力,指導學生讀原典,做研究寫論文,成績斐然。

 「一開始學生們抱怨,漢譯的佛典那麼多,何必花力氣從頭學梵文、巴利文、藏文,我說翻譯的是二手資料,」惠敏法師以漢學家做比喻:「不懂中文,研究李白的詩,也可以算是漢學家嗎?」  二十年下來,佛研所依循聖嚴法師的辦學方針,在教學、研究、推廣三方面平衡發展,培養了超過一百五十位校友,不少身負要職,執台灣佛教研究的牛耳。

 惠敏法師掌握國際潮流脈動,看到了科技發展的無限性,在他與佛研所校友恆清法師的策劃下,與學生建構了佛典數位化資訊,在台灣佛教界首屈一指。隨著科技日新月異的發展,惠敏法師期待資訊與佛學研究的結合,他預見未來的資訊媒體將改變教學的方法,對此拭目以待。 培育人才不為一己之私  著名的佛教學者、翻譯家鄭振煌教授,長年鑽研顯密、南傳佛教,英文造詣極深,現場口譯喇嘛上師們的開示,思路清晰,用詞文雅,在台灣不作第二人想,鄭教授在佛研所開佛學英文的課程亦屬創舉。

 他推崇聖嚴師父的戒律研究,將師父所著的《正信的佛教》列為初入佛門者必讀之書。提到佛研所,他說:「師父學者出身,辦學認真,教授與學生的比例幾乎是一對一,圖書館藏書豐富,所開的課程涵括很廣。」

 鄭教授稱讚聖嚴師父頗具國際性的眼光,從海外聘請權威學者來當客座,拓展學生的視野,佛研所的畢業生到國外留學的比率極高,也都很出色。

 最令鄭振煌教授感佩,歎賞不絕的是聖嚴師父無比寬闊的胸襟與抱負:「師父全無門戶之見,純粹是為了佛教來培育人才,絕對不是栽培自己的子弟兵,他不把學生當做自己的私產,據為己有,這一點很難得!」鄭教授讚歎:「而且,他也不只是培養本地的學生,佛研所有藏人喇嘛、越南、韓國、泰國的留學生,法師讓他們來研究,增加對中國佛教的認識,也可把中國佛教推廣到國際,是種雙向的交流。」

 在鄭教授的眼裡,聖嚴師父是位學者,是個做學問的人,以為他的真正興趣是在學術。不過,法師沒有自限於象牙塔裡,他辦教育,讓佛教學術化,帶領台灣的佛教研究走上國際,鄭教授肯定聖嚴師父最大的貢獻在於弘法利生。  「師父是位多面手,具有多方面的才能,他要做什麼都可以做,而且做得很好。他寫得一手好文章,周遊全世界,知識之廣,對社會人間世瞭解之深,為他人所不能及。」

 聖嚴師父在世界各地推廣禪法,是國際間公認重要的禪師,他說:「台灣弘法,聖嚴師父跟其他法師的走向自不一樣,不只是偏重信仰,而且宣揚理性的佛教,去除迷信的部分。他注重佛教文化教育,接引知識分子,提升佛教的層次,提倡一種人文人本的佛教。」  佛學學者藍吉富教授認為,在聖嚴師父的帶領下,佛研所的成就有目共睹,不容置疑,獲得國際學者一致的肯定與讚揚也是在預料之中。

 藍教授推崇佛研所為「全世界華文語系水準最高的佛學研究機構」。

 曾經到日本立正大學進修,也算是聖嚴師父校友的藍教授,對師父獲得博士學位後,到美國教禪法,此後以弘法利生為志業,無法繼續兼顧學術研究,早些時候曾引以為憾。

 「最近我的看法有所改變,聖嚴師父對佛法的推廣功不可沒。」藍教授說:「師父的最大貢獻是:使佛教不再成為一種單純的信仰,他用禪修、正信的佛法來接引知識分子、社會上的菁英,提高佛教信仰者的層次,這太不容易了!」

以現代學術觀點研究傳統佛教

 一九九一年,佛研所舉辦第一屆中華國際佛學會議,聖嚴師父有鑑於近代佛教的學術研究,創始於歐洲,繼之於日本,已經成為世界上研究東方學的宗教學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領域,然而,在中國,用現代的學術觀點來探討傳統佛教,只在起步的階段。佛研所開台灣佛教界之先聲,舉辦了第一次「中華國際佛學會議」,由游祥洲博士擔任總策劃。

 總召集聖嚴師父指出召開國際學術會議的四大主旨:  

一、提倡佛教學術研究,發揚佛教文化。二、把世界佛教研究成果引回中國,把中國佛教智慧傳到世界。三、期許國內人士認同佛教學術研究之重要和必要,共同努力培養佛教人才。四、以學術研究承先啟後,以因應時代潮流。  大會以「佛教倫理與現代社會」為主題,邀請二十多個國家的佛學學者,一共一百五十多位來台參加,會議後論文以中、英文分別集結出版。

 會議圓滿結束,聖嚴師父邀請與會學者上法鼓山種植菩提樹,在每一株樹苗前插上木板,註明種樹人的姓名,以做紀念。

 故宮博物院前院長秦孝儀,主動配合會議,舉辦佛教稀珍文物展覽,讓遠來的學者觀賞歷代佛經、法器佛像等。  兩年後,第二屆的「中華國際佛學會議」,主題是──「傳統戒律與現代世界」,聖嚴師父邀請經常參加國際佛教及跨宗教會議,對籌備國際性會議經驗豐富的鄭振煌教授當副總策劃人,協助年邁的戚肩時居士。

 一共有三十位佛學學者,分別來自歐、美、日十個不同的國家,其中有兩位是國際佛教學術界舉足輕重的學者,一為紐約州立大學的稻田龜男博士,一為密西根大學的格梅茲博士,此君二十二歲即獲哈佛大學博士,通曉二十多種語文,為不可多得的人才。

 其餘像立正大學的三友健容、駒澤大學的佐藤達玄二位教授,更是師父留學日本時的同學,而密西根大學的史蒂文生博士,是師父初抵紐約時,在大覺寺教禪坐的學生;英國布利斯朵大學的克魯克教授,則是師父傳法獲准教禪修的英國弟子。

 中國學者有執教於天普大學、研究生死學的傅偉勳博士,佛研所的慧嚴法師、惠敏法師、曹仕邦博士等。  國際佛教界德高望重,備受尊崇的聖嚴師父,以他在世界各地弘法的聲望,充沛的人脈,網羅了國際上最權威的佛教學者前來參加會議,不僅創下台灣的先例,而論文水準之高,影響之大亦前所未有。

 這樣國際性大規模的會議,一則可讓台灣的學者認識到國外研究的趨向,提供佛研所有留學深造的畢業生申請學校的訊息,而外國學者趁會議來台,也可瞭解台灣佛學研究的情況,進行交流討論。  對法鼓山的信眾義工而言,有機會參與這項國際性的會議,可凝聚向心力,起鼓舞作用,而佛研所的學生從籌備過程,到招待外國學者中學習到寶貴的經驗。

 會議結束後,鄭振煌教授編輯的論文集,更使佛教學術研究者獲益不少。  「在台灣,如果談佛學研究」,鄭教授毫不猶疑地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中華佛學研究所。」

 第三屆國際會議,則以「出家道與在家道」為主題。

法鼓雜誌 127期 2000/07/15 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