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當理性遇到感性

陳月卿女士(以下簡稱陳):在座兩位,一位是說法、傳法,弘揚佛法的智慧、慈悲,致力於淨化人心,淨化社會;一位是學舞、跳舞、編舞,不斷地追求創新,致力提昇台灣的舞蹈文化。林懷民先生說自己的領域是「顛倒夢想」,而讚歎聖嚴師父是「慈悲智慧」,所以今天的對談題目就叫做「慈悲智慧與顛倒夢想」;首先請兩位談談對於彼此領域的看法?

舞中世界有佛法禪機

聖嚴師父(以下簡稱師):就一般印象而言,跳舞是休閒娛樂,但林老師的舞蹈是結合著音樂、繪畫等藝術,更可看出他深層的文化修養,尤其能夠融合東西方文化,繼往開來,是非常現代化的藝術表現方式。同時也富有宗教的意涵,尤其看了他創作的「流浪者之歌」,不但富有宗教的情操,更有宗教最高層次的禪境,這是很難得的,讓我感到很震撼。

林懷民先生(以下簡稱林):佛法強調「不著相」,而舞蹈表演處理的全部是色相;佛法講禪定,內心要安定、觀空,而舞蹈的創作往往是顛倒夢想,尤其表演藝術是瞬間即逝,這樣顛倒夢想的事情正好印證佛法所說的無常吧!

 雖然我採用了宗教的材料,對宗教卻沒有研究。記得一九九四年第一次到印度菩提伽耶,在菩提樹下打坐,當眼睛慢慢張開時,看到陽光從菩提樹的葉縫裡面滲透出,好像就貼在額頭上,當時非常感動。而在我離開菩提伽耶時,飛機誤了點,當時的心境卻不著急、擔心和害怕,反而有一種安定的感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宗教的體驗,但是回來後,就順利編出了「流浪者之歌」。

 而印象很深刻的是,在印度的寺院外,到處是人間的黑暗面,兩三百個乞丐、痲瘋病人在乞討,有那麼多隻手向我伸出希求援助的時候,看了很不忍心,卻不知如何幫忙?

師:其實釋迦牟尼佛對當時印度的環境是很清楚的,生、老、病、死、貧窮的問題是一直存在的,而佛陀的做法是如果扥缽較多時,就分給他們,如果不夠或沒有,自然也無法給。對於這些人,佛陀主要能施予的是佛法,因為世間的一切眾生,都在貧苦之中,不管是物質的,或是精神的貧窮。

恰到好處的慈悲

陳:佛法強調的是慈悲與智慧,而從兩位身上可以感受慈悲的力量。以林老師而言,曾經發起文化藝術下鄉的活動,到偏僻的鄉村表演雲門的舞蹈,讓社會大眾都能夠觀賞到,這種影響是非常大的,而林老師的這項用心,正是慈悲的展現。

林:這只是盡本分,出發點是回饋感恩的心。記得小時候,廟前的歌仔戲啟蒙了我的舞蹈創作,而且我認為兩種藝術的本質是相同的,所以,身為表演藝術工作者,能夠分享給大眾的,就應盡力去做。而我們也因此與觀眾有更多的情感交流,這種交流對我們而言,是一股力量,讓我們可以繼續往前走。

師:這是慈悲心的展現。不但抱著感恩的心,尤其因認定所表演的與歌仔戲的本質相同,自然能夠讓當地人接受,這就是所提供的,正是大家所需要的,這種不為自己的表現,站在觀賞者的立場,就是慈悲心。慈悲心的展現是站在對方的立場為出發點,視對方的需要而付出,以及在互動之中,其他人是否因此得到喜悅、平安,以及希望,就是你的慈悲。

陳:林老師所開創的雲門舞集帶給社會非常深遠的影響,我尤其喜歡雲門的戶外演出,因為我的女兒年紀小不能進國家劇院,就帶她去看戶外演出,大家擠在那裡,非常地專注,現場非常地安靜,那種氣氛真的讓我覺得非常好,感覺到台灣是一個非常有文化氣質的社會。

走出未來的希望

師:台灣是一個很好的地方,只是現階段缺少精神、文化的生活。很多人一想到精神的,就誤解是迷信的宗教,比如趕廟會、趕法會,當然那也是宗教的一種層次;可是更深一層的是精神的開發,精神的體驗,精神的生活,這是台灣社會比較欠缺的。另外即是文化層面,文化的涵蓋面是非常廣泛的,宗教有宗教的文化,藝術有藝術的文化,凡是人類的活動,都屬於文化的範圍。

 一般而言,多數人只是比較膚淺的了解。但對於深入而具遠見的人而言,是有其未來性,能從過去的根到現在的事實,然後再往前走,走到廿一世紀,甚至於更長久,具這種遠見的人不多,一般人都著眼於眼前,眼前快樂、平安就好,至於未來整個社會或世界的問題,思考的人比較少一些。

林:我們的文化問題,最根本的是缺乏厚重的文化,我們在媒體上面看到的是一些具影響力的人,左右著淺薄的語言文化和行為文化;不過,對於台灣的未來我還是很有信心的,因為多年來,有這麼多對社會有貢獻的佛教公益團體出現,有那麼多義工的奉獻,這將是台灣很重要的文化資產。

師:對於未來我不失望,而且是充滿了希望,我自己,或是法鼓山能做的事情是非常少的,而且是非常小的,但我們從小處、少處,大家共同地關心我們的未來,所謂百年樹人也好,所謂安和樂利的社會,以及我們整個世界的問題,都可以從自己的一小點開始做起。所謂的「人間淨土」,是從自己的內心清淨做起,自己不起煩惱,還會影響其他人減少煩惱,如此一個影響一個,這個力量是無窮的。

法鼓雜誌 124期 2000/04/15 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