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
兩千年行腳─聖嚴師父1998遊化行腳﹝五﹞

週末的禪修特別講座

◎聖嚴法師

聖嚴師父來到巴瑞禪修中心後,

發現這裡的成員不但學歷相當高,

而且對佛法的研究各有專長,

聖嚴師父受邀為這群人開特別講座,

一方面覺得相當光榮,

一方面也對於如何為他們介紹中國禪法,

而覺得是項挑戰。

 勞瑞在車子上,也為我介紹了他們這個團體的簡史,以及人事組織和運作狀況:在二十多年前,有一班熱心於上座部內觀禪法的人士,也就是現在這批美國籍,傳承內觀禪法第一代的老師們,共同買下了巴瑞(Barre)地方一個天主教建築物,僅僅花了十四萬美元。直到現在為止,經常舉辦定期的禪修活動,有十五位老師及助理老師輪流擔任禪修指導,也請了一位經理負責。那十五位老師不管行政,他們各有自己的小型禪修中心,像勞瑞在劍橋的那一間就是。到了六年前,他們在禪修中心的附近又發展出一個佛教研究中心,專門提供大、小乘佛教各式各樣的講座。我這一次就是接受這個研究中心的邀請,為他們主持了一個週末的禪修特別講座,題目是「禪佛教的理論和修行」(Ch'an Buddhism:THEORY&PRACTICE)。是從十五日的晚上開始,到十七日的下午三時結束。

 當我們到達之時,已近下午一時,那兒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午餐,陪我們一同進餐的有那兒的主管也就是經理,和另外一位在哈佛大學教南傳阿毘達摩的博士。那位經理,也是位擁有博士學位的修行人,在餐後,果谷師感覺有一點壓力,因為發現那兒的成員都有這麼高的學歷,而且對佛法的研究各有專長,面對這一群人,開個講座,一方面覺得蠻光榮的,另一方面也感到蠻吃力的。尤其果谷不知道我要講什麼?用什麼方式來帶領這二天多的課程?究竟給他們一些什麼?怎麼講法才能讓他們滿意?所以他不止一次的提醒我。被他這麼一問,我也真覺得頭腦空空的,不知道要給他們上什麼課了。尤其這一次我選的教材是《六祖壇經》的〈定慧品〉,而他們的希望是要我傳授默照禪的修行法門。

 要把這兩個項目合起來講,我是從來沒有做過的,難怪讓果谷有些吃緊。我只有安慰他:「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到上課時再說吧!」因此,我順便在餐桌上請教了這幾位博士的意見。他們說,希望我講的內容,就是中國的禪,而著重在默照的修持,至於如何進行,不妨在每次講課之前,有短暫的打坐時間。並且在每堂課講完之前,也要留若干時間讓學生發問,以雙向互動的方式進行,會讓學生感到生動活潑而有趣一些。這樣的建議,對我非常有用。

 至於我將如何進行這個週末的禪修課程?其實,不用擔心,只要有心就行。因為任何一項學問和修持的法門,如果已經熟練通達之後,就像一般人所說的,條條大路通羅馬。任何一個主題都能跟另外一個主題結合融貫,而且可以層次分明,條理清晰,一氣呵成,所以我並不著慌。特別是對於禪修的理論、觀念和方法,我已有數十年經驗,大小融會、左右貫通,隨手拈來都可以自然成為一個完整的主題。

 我們師徒三人,被安排在剛剛興建落成才幾個月的兩幢被稱為茅蓬(cottage)的建築物裡。其中那是一座木構的現代化平房,大約十多坪大小,包括浴廁、廚台、起居室和床位,是為招待客座講師以及貴賓暫住之處,或者也租給禪修的學生們住宿之用。在那個房間裡,有一份規則說明,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嚴持清淨五戒,不得使用電視、收音機,不得高聲喧嘩等等,目的就是要保持一個禪修道場的清淨、精進和寧靜。

 這個研究中心,是在一片森林裡面,原來是一座農莊,現在除了房子和草木,並沒有農作物。大概是雨量豐沛,又是春天的季節,草木扶疏,昆蟲的繁殖也很熱鬧。那兒的蚊子,大而又多,叮上了人就是趕它也不鬆口,一直要到吸飽為止,除非是被人打死,好在所有的建築物都裝上了紗窗,還是難免有幾隻蚊子,在開門關門之時闖了進來,我也只好給它們布施布施了!

 那兒也有一座新建的禪堂,是一幢二層樓的建築物。上層作為禪堂兼講堂之用,下層是兩排單人的房間,供給參加課程的學生住宿之用。設備有點像一般的汽車

旅館,所以他們的收費也不便宜。像這次的週末講座,每人一百二十美元,包括食宿和學費,美國人似乎也捨得花錢,他們的課程都很叫座,所以經營得有聲有色。當天晚上就進入講座的課程,是以「禪佛教的發展」為主題。從印度釋迦世尊時代,經過摩訶迦葉接受佛陀付法,以及阿難尊者的自證自悟,然後由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傳到中國,再到六祖慧能集其大成。到了宋朝,禪宗發展為五家七宗,而最後只剩下了臨濟、曹洞兩派。我從佛教的思想史,以及中國佛教的沿革發展,所謂大乘八宗,會合到最後只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禪宗,成為中國佛教幾乎是一宗獨大的局面;也可以說,唯有禪宗是最具有中國文化精神的一個宗派,也唯有禪宗能夠結合、消融大乘各宗的精華,而立於常盛不衰的地位。

解行並重的默照禪

五月十六日,星期六。

 因為這是禪修的特別講座,不是單單的禪修活動,所以課程時間的排定,是著重在我的開示,禪坐的活動倒是變成次要。早上五時到六時二十分之間晨坐,以及六時三十分到七時的早課,是採取隨喜參加的方式。早餐之後,也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九時至十二時上課,然後午餐。下午二時至五時上課,晚課也是隨喜參加。晚上七時至九時上課,然後隨喜打坐至十時就寢。第二天上午的課程跟第一天相同,下午一時三十分到三時,上了最後一課之後,就結束了這次的特別講座。

 十六日的整個上午,都在介紹默照禪五個階段的修持法,講得非常細膩,大致如下:

 1.放鬆身心:先有一個正確而自然的坐姿,如果不能盤腿坐,也可坐在椅子上。然後從頭一直到腿部乃至腳趾,逐部放鬆。頭部要把腦神經放鬆,然後眼球放鬆,接著依次是臉部肌肉、肩頭、兩臂、兩手、胸部、背部、腰部,非常重要的是小腹必須放鬆,接著腿部、腳部不要用力。

 2.觀照全身:把放鬆身心的方法,從上到下練習三次之後,就用心觀照整個身體。曉得身體是在打坐,也感覺到身體上某些部位有痛、癢、麻、緊等等的覺受。但是,不要把注意力放到特別有覺受的某個部位,只要曉得整個身體是在打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全體而不特別注意局部,漸漸地身體的負荷感就會消失。但是,還是知道身體正在打坐。

 3.觀照環境:把身體所存在的環境,也就是自己當前的經驗世界,作為自己的身體,清清楚楚的觀照,觀照全體而不注意局部。當聽到聲音,看到影像,感覺到冷暖或者聞到氣味,不要去特別留意它和跟蹤它。出現時讓它出現,消失時讓它消失,如果處於沒有任何影響、任何觸受,也就是一片寂靜的狀況下,還是知道身體是環境的一部份,整個環境就是自己的身體。

 4.內外無限:向心內觀照,是無限的深遠;向身外觀照,是無限的廣大。盡虛空,遍法界,至內無內,至外無外,內外交融不可分割。這個時候,不要想像心中有多少的念頭,也不要想像宇宙之中有多少天體。但是,在無限深遠的心內,如果產生幾個妄念,等於一片大海中的幾個泡沫,不需要為它牽掛和動心。心外則包括身體、環境、整個宇宙,若有各種各樣的物體現象,在觸受中出現,把它們擺在無盡的法界大海之中,也是微小有如滄海之一粟,沒有必要去在乎它、牽掛它。

 5.由內外無限,自然進入惺惺又寂寂,寂寂又惺惺。這時候,一切都有,明明朗朗,就是沒有和境界相對的我之存在,這就是默而常照,照而常默,無我我所,定慧均等,悲智相應的禪境。

 到了下午,我講中國的禪宗,特別是把默照禪的背景,作了更詳細的介紹。這使得一位出身於日本曹洞宗大本山永平寺的禪僧藤田先生,有了回應。他說在日本的曹洞宗,只知道只管打坐就是頓悟法門,而只管打坐的方法,好像僅僅相當於我介紹的第二個層次。至於我所介紹的第三、第四、第五個層次,他沒有聽過,他覺得很有興趣。而且我講得相當細膩,對修行這種法門的人來說,非常有用。他問我在中國,有沒有專門介紹默照禪修行法門的古籍。

 我說有的,它的源頭在印度,《阿含經》裡就有,然後在中國根據《楞伽經》的如來藏思想、《涅槃經》的佛性思想、《中論》的中觀思想、《維摩經》的直心思想,《華嚴經》的一真法界思想;到了《六祖壇經》,六祖的弟子永嘉大師的《止觀頌》,石頭希遷的《參同契》,然後是宏智正覺的《默照銘》,特別是宏智禪師的《廣錄》,共有九卷,對於默照禪的修行和境界,介紹得相當明確。

 不過,像我所介紹的五個默照禪層次,在書本上是找不到的。那是經過我在修行中的體驗,加以分析條理組織而完成的,我覺得這樣子對於初學者比較方便。其實,只要和它的原則沒有違背,我相信就是另外有人給它再作一次條理的安排,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就好像是對今天美國社會所用的修行方法,如果老是一成不變,硬要他們接受中國或者日本古代祖師們的那些模式,這就是不切實際了。不過日本的道元禪師,修只管打坐,也能有身心脫落悟境,我們不能否定,我的五個層次,其實也是連續完成的。

 到了晚上,果谷急著問我,預先準備要講的《壇經•定慧品》還沒有開始,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他擔心我恐怕會講不完了。倒是果稠對師父很有信心,請果谷不要緊張。的確是的,依照我平時講經的速度,往往對於一個名詞、一句經文,會花上幾個小時來發揮疏解,我也曾在紐約東初禪寺以及台灣農禪寺講過《壇經》,進度都是相當緩慢。

 事實上,〈定慧品〉的內容和它的思想脈絡,我已經在昨天晚上以及今天下午講得很清楚了,現在只要順著文字,逐段的念一遍,約略的加以重點性的解釋就夠了。主要的是說明定慧均等、止觀同時、悲智雙運,那就是禪宗的精髓所在。當時,有一位印度籍的博士,原來是韓國嵩山禪師的弟子,在那兒擔任大乘佛學的課程。正好接下來的就是他的講座,主題是「禪宗的無念法門」,他就等待著我把〈定慧品〉所說的無念、無相、無住,詳細的解釋之後,給他作些參考。而當天晚上我只講了〈定慧品〉的幾個段落,至於無念是什麼意思,共好等明天再講了。(待續)

法鼓雜誌118期 1999/10/15 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