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

想不完的感動

她是阿彌陀佛的小孩

◎釋果梵

 約定上午九點,到她家裡關懷。我焦急地看著手腕上的錶,時間已過一刻,車子仍在立農街的巷弄裡左拐右彎,找不到她家。

 「她說就在陽明醫學院的隔壁呀?」果許法師眼睛邊影印門牌號碼,邊仔細對照紙條上的地址,嘀咕地念著:「應該就在附近せ。」掌握生死盤的果傳法師向來很機伶,這下子碰壁了,車子開進死巷又倒退回來。

 「要不要再撥電話去問?」我試探著徵詢意見,果許法師毅然下車,不一會兒,跑來追著車子說:「對,就從這巷子進去。」找半天,原來「當下」就是。不遠處看見一位婦女,站在空地上對我們招手,我瞪著眼睛行注目禮,認出她不是邱秋菊。甫下車,赫然眼前又冒出一個人,「咦?竟然是秋菊,沒看錯?」超出我的想像力嘛!她不是躺著,是「站」出來迎接我們。我趕緊歉意地大步走過去:「哎呀,風這麼大,秋菊菩薩你怎麼出來了?」「沒關係,您們能來,我好高興,好高興。」她愉快的聲音,哪像個重傷的病人?

走了一趟鬼門關

 可是,走近一看,臉龐歪腫,從額頭、眼角、臉頰都腫成烏青的紅紫色;乾涸的血跡仍緊緊貼在傷口的縫線上,右眼滿江紅,頭也變大了,臉色是青黃加黑,傷得不輕呢。我不敢放眼端詳,深怕她的心也痛。我們三個人呆愕愕地說不出話來,她卻大刺刺嚷:「啊!我好有福報,好有福報耶!謝謝您們來....。」她開朗的笑容反過來關懷我們三顆忐忑疼惜的心情。

 在一連串讚歎她自己很有福報的快樂氣氛下,我們也放下「面具」,笑著跟她走進小屋。小屋約有十坪,簡樸古舊的公家宿舍;客廳、廚房、廁所及臥室都開放在一起,侷促狹隘的空間跟她午日大而化之的笑容,簡直成對比,不知她經濟底細的人還以為她日日生活在華廈呢。即使現在突遭不測,仍笑談風生:「想不想聽聽我的故事──」話說一半,忽然轉身走向旁邊的廚房,端來一大盤水果,賣起關子:「先吃點水果,我才要說。」她預料我們會客氣推辭。唉,已經傷成不像個人了,還歡喜張羅弄吃弄喝,似乎不逮住機會好好供僧,就太對不起這次的災難。

 「難得您們來,以後不知要什麼樣的機緣才能請到,我很有福報哦。」她又高昂著噪音,供僧的氣勢蠻強的。為了不拂她的誠意,我只好吩咐自己已客滿的胃挪一挪,再擠幾塊蘋果。這時,她才滿意地打開話匣子:「彌陀佛七第二天晚上共修結束後,我和蓮友們一起走出農禪寺,在巷口邊聊邊等,綠燈一亮,就跨上鐵馬直行,沒看見旁邊的轎車闖紅燈,凶凶地對著我撞,『碰!』我的意識空白,不知怕、不知痛;蓮友說車子衝得很猛,我像一團肉球彈跳得高高,再狠狠的摔下,頭身把擋風玻璃擊成唏哩唰啦雨片似地噴灑一地,我順勢俯倒在玻璃片上....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我不能死,絕不!我奮力掙扎半跪試著要起來,眼睛看蓮友他們,怎麼都入定了?也不過來幫我?感覺臉頰很熱,什麼東西一直流?用手一抹,『哇!是血!』我叫出來,蓮友才回神過來扶,反而我被嫦娥師姊驚恐的表情嚇住,好像我是鬼。」不是嗎?她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兜回來。

歡喜承受業報

 「為了要照顧他,我不能死。」語氣堅硬如金剛石,秋菊指向屋隅一角,她的同修,側臥在角落的床舖上,八十多歲了,吃喝拉屎翻身等基本動作都沒辦法自己處理,沒有了她,他靠誰呢?

 「他呀,他是阿彌陀佛的小孩,我教他念佛,一句一句念,他會念佛,好歡喜──。」他是她生命力的源頭,是他把她留在人間。生命坎坷,生活困頓,老弱貧病,人間三大苦事她歡喜地一肩全扛了,勇敢面對一切業緣,至情至性地活出自己的生命風格。

 「我的左後腦和右臉腫得像米ㄍㄨ,血像水龍頭流不止,只看到肇事車的人都說我沒命了。但是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她的眼神閃爍著佛光,不因接二連三的逆境而否定生命的價值,不讓她活下去?怎行!肯定連閻王老爺都敬她。

 「那闖禍的年輕人嚇得手腳軟,為了搶幾秒,就急撒追魂網,差點網住兩條命....。」說至此,她轉頭看另一半躺著的人,我會意地點頭。乘此空檔,我捧著福田會的慰問金,希望能幫點小忙,她用力推,說:「給更需要的人吧。」我們三比一,推來推去還是抵不住她柔軟的舌根,已受佛法滋潤的人,是富貴菩薩啊!

為渡眾生我精進

 「我告訴他,幸好他撞上我。」哦!我詫異地思惟他這句話,撞人的也得睜眼選對人!她起來喝水,吞了水,生命愈有勁:「我不敲他錢財,醫藥費可用健保支付,賠償費也免,唯一的條件是─藉我皮肉之痛來換取他學佛,他答應了。」在眾人屏息之下,她秀出「勸進行者」,又引渡一人學佛的成績單,即使用生命的危機來接引也值得慶喜。我如何形容這位慈悲有願有行的菩薩?她在說「別人」的橫禍,沒有怨人之氣,沒有倒霉之詞;也沒有業障深重的自憐,反而於急難中體恤肇禍者的恐懼不安,及時布施甘露法水救濟他的心靈。

 大約三個月後在農禪寺的共修活動中與她不期而遇,她用很滿足的笑容介紹:「他皈依,也一起來共修了。」眼前的年輕人約二十五歲,因她而改變下半生的歷史:性格前途已由黑暗轉向光明,認識他的人嘖嘖稱奇,以前躲他、逃避他的人現在很喜歡和他來往作生意,業務蒸蒸日上....。秋菊菩薩說:「我本來是天主教徒,十多年前幸運皈依聖嚴師父座下,才有機會參與法鼓山淨化人心的活動,以佛法自利利人,我很感恩,滿足....。」她的眼神像秋月一般明亮皎潔,那是阿彌陀佛小孩的心眼──沒有心眼,沒有心眼的豁達笑容,一笑解冤,一切怨結化為塵,他們生命的佛光就是這樣「撞」出來的。

 借問學佛的路怎麼走?不必找遠,當下就是!

 就從我們自己的父母親人朋友同事鄰居街坊所有認識的人開始「實習」吧。

法鼓雜誌 117期 1999/9/15 第6版